对于安定侯的夸奖,素年面不改色,抬眼时,她却忽然发现,刚刚没注意,这会儿站在自己对面的婉娘,她身旁之前将门推开的丫头怎么有些眼熟呢?
那两个小丫头明显在躲闪自己的眼光,让素年记起来了,不就是在宝翠斋跟她争一本册子的丫头,是什么姚姨娘身边的?
那么,这个婉娘,就是姚姨娘?
“沈娘子,不知夫人的身体如何?”安定侯终于想起来要问这个问题了。
素年面色微沉,“不容乐观,侯爷,夫人的身子需要绝对的静养,相信我师父柳老应该也嘱咐过,若是都如今日这般,让夫人遭遇不请自入的打扰,侯爷还是另请高明吧,小女子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婉娘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没想到这个身份低微的医娘竟然敢直接指责她的行为,她凭什么?连侯府夫人都没有告状,她有什么立场?
侯爷表情也立刻放了下来,刚刚进屋被婉娘下跪哭泣的模样给绕住了,倒是没有深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婉娘,你一向是懂事的,果然如沈娘子说的,是不请自入?”
婉娘急忙又跪下,还未出声,眼睛里又泛水光:“侯爷,贱妾只是忧心夫人的身子,听夫人说身体不适,贱妾一时就心急了,这才……,请侯爷责罚,确是贱妾考虑不周。”
柔婉的娇妾梨花带泪,跪在地上请求责罚,向来怜香惜玉的侯爷,心又软了,正想说算了,一旁的素年却不满意,“姨娘说是因为担心夫人的身体?我看不尽然吧?夫人身体不适让你先行告退,你却执意闯门而入,夫人这会儿的身子因为你更加虚弱。姨娘这也叫担心?”
素年的话实际很不合乎规矩,但她在赌,看侯爷刚刚对夫人的态度,心里必定是对夫人很有情意的。侯府夫人现在这种状态,都能看出深情来,素年觉得,自己的话不一定会触怒侯爷。
“是真的吗?夫人的身子果然更加虚弱了?”侯爷首先担心的还是夫人的身体。
素年正儿八经地点点头,“确实如此,夫人的身子经不得一点吵杂,而刚刚,则更是大忌。”
素年指的是刚刚姚姨娘跪在地上哭的桥段,吵死了。
“还不快退下!”侯爷也顾不得小妾还跪在地上了,赶紧如同撵苍蝇一般地挥挥手让她离开。他虽然是个爱美之人,但还是分得清轻重,夫人对他的意义,可不一般。
姚姨娘的表情僵硬,她在侯府还从未被侯爷这么轻视过。
来侯府两年。夫人是个清高的,不管她再如何恃宠而骄,暗地里使绊子,那个女人也不屑跟她计较,这样正合她的心意,眼看着自己已经慢慢抓住了侯爷的心,那个女人也病入膏肓。侯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姚婉娘是侯爷的心头肉?谁不抬着捧着她,而今天,一个小小的医娘,竟然当着侯爷的面,斥责她的用心,真是……太可恶了!
姚婉娘咬着牙。缓缓站起来,安静地退下去,她还要继续扮演侯爷心中温婉懂事的女子,可这个仇,她记下了。
姚姨娘离开后。素年很得瑟地看了小翠和巧儿一眼,两个小丫头默默无语,敢情小姐这是在报仇?还是为了她们两人愤愤不平而特意报的仇?小丫头只觉得怎么这么违和呢?
一边,侯爷很是担心夫人的身体,而素年也恢复了正常,再次强调,夫人需要绝对静养,若是没有召唤,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出现。
侯爷连声保证,末了最终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夫人头上的这个……,真不疼吗?”
看得出来,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很高,可越是这样,素年越不能理解为什么还会有姚姨娘这种角色出现,他难道没看出来夫人的病,这个才是主要原因吗?
侯爷前院里还有些事,所以跟夫人好生说了会儿话之后就离开了,侯府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腰部的曲线,慢慢松垮下来。
“夫人,身子是自己的,就算有人再心疼,也不会疼过自己,真正心疼自己的,最终,也只能是自己而已。”
素年看着夫人,缓缓地开口。
夫人抬起眼,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的女孩子,眼睛里是惊人的清明,纤尘不染的样子,仿佛能直射进自己的心底。
那一瞬间,夫人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崩塌了,两年了,她看着那个女人在自己的眼前获宠,已经两年了……
她是堂堂安定侯侯府夫人,面对娇柔谦恭的美妾,她只能是大度的姿态,因为这个女人,被自己的夫君喜爱。
她有什么办法!她想叫、想哭,想指着那个女人的鼻子让她滚出侯府!但她做不到……,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能为力。
口不对心地接受姚姨娘的请安,喝她端上来的茶,看着她巧笑倩兮地站在侯爷身后,侯府夫人胃里,一阵一阵地痉挛。
谁也不是天生大方到可以和别的女人分享夫君的,但现实就是这样,要么从小耳濡目染,接受这个理念,要么失败,成为别人口中善妒的妇人。
侯府夫人无疑是失败的,她不能接受,却不得不接受,这种痛楚无时不刻地不在折磨她的神经,最终,成了现在这么一副模样。
侯爷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但又怎么样?他同样也能对姚姨娘一样的温言体贴,侯府夫人眼中深藏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一旁的侍女连忙送上丝帕,却忍不住瞧了素年一眼,她是侯府夫人身边的贴心人,夫人的苦楚她如何不懂,可夫人性子要强,就算日日难受地睡不了觉,也都硬撑着,就算不想见到姚姨娘,也不想示弱让人以为自己怕了她,她们做丫头的,心里也跟着难受。
而这个小女孩,不过几句话,夫人心里一直强撑着的防线,就崩溃了,消瘦虚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压抑不住的咽呜声从她捂着嘴的指缝中不断地泄露出来。
素年站在一旁,小翠和巧儿也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她们看着眼前这个人人羡慕其身份的女子,在她们面前控制不住泣不成声,周身散发出来悲伤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压抑。
只有素年觉得,哭得好。
肯哭出来,说明还有得救嘛,将情绪释放出来,总比压在心底要强得多得多,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简直想配个哀伤的音乐,让哭泣来得更加淋漓尽致才好。
好一段时间,侯府夫人才渐渐平静下来,素年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上的焦虑感似乎减少了不少。
“夫人,那我明日再来给您施针。”素年放了心,她觉得一开始见到夫人的样子比较棘手,忧郁沉默,对自己的身子都漠不关心,但现在,她觉得还是可以一试的。
顾斐一直等在花厅里,见素年出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在他身边,还有另一名男子,动作比顾斐还快,挤开顾斐直接站到素年的面前。
“我娘的情况如何?”
“……见过韩公子。”素年很懂礼貌,先福了福身子,才带着笑容道:“公子放心,侯府夫人……,应该会慢慢好转起来了。”
韩宇松了一口气,神色彻底放松下来,母亲这段时间的状态,让他心惊胆战的,自己在外面有了些作为,反倒是更让母亲放心消沉的样子,让韩宇备受煎熬。
“我都说了,沈娘子可是柳老的传人,不然我干嘛千里迢迢将她带上京?”顾斐炫耀的情绪溢于言表。
出了安定侯府,顾斐将素年送回院子,他也没有离开,而是跟了进去。
“沈娘子,你的父亲当初是被幽州监御史告发,说他虚报税收,贪墨银两,导致幽州民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于是才满门入狱,而那年,幽州城正值大旱,朝廷拨了一批银两,后来沈府抄家之后,这批银子却不翼而飞。”
“他们应该也栽赃到我父亲的身上了吧?”
顾斐惊讶于素年的冷静,但点了点头:“确是如此,监御史上了奏折,说这笔银子被你的父亲所贪,不知道藏到何处,上面震怒,贪墨赈灾的银两可是大罪,这才导致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沈素年独独被留下,扔在偏僻的小山村里自生自灭。
素年轻轻地笑起来,那笔银子现在在哪儿她觉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什么佟府会那样对待自己?
若是真心花了大力气将同僚的遗孤救下来,是不会那么算计自己的,所以,这里面一定有另外的隐情。
“还请顾公子多费些心思。”
“自然自然。”
顾公子离开之后,素年让巧儿将笔墨准备好,开始将神经衰弱需要注意的事项列出来,再开些食补的方子。
素年觉得自己没准儿能开个妇女协会什么的,因为她但凡见到这些个事儿,似乎都没办法袖手旁观,难不成自己是天生圣母体质?不能啊?她也是睚眦必报的主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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