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一脸被揭穿的尴尬,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捋捋胡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了魏景一眼,魏景立刻嘿嘿一笑,接口道:“我们村里唯一会写字的老夫子十年前去世了。”
宁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会要自己留下来当夫子吧。
“我们这十年,也有不少新生的孩子,也有老人去世,所以,想着你们必定识字,想——请你帮我们修正一下族谱。”
宁卿心头的石头落下地来,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点事情,又是新衣服,又是糖果,又是盛宴的。
这村子的人,也太实在了吧。
很快,宁卿发现,他们确实就是这么的实在!
魏家的祠堂在魏家村的中间,是整个魏家村最神圣的地方,里面还挂着几幅魏家先祖的画像。
几个村民争先恐后捧出了已经尘封多时的笔墨纸砚,看着宁卿浇水,研磨,润笔。大家神色虔诚。
司马无事,便一直参观着祠堂里面为数不多的几幅画像:一看就不是一个人的杰作,最开始还算像模像样,纤毫毕现,后来越来越退步,到最边上一幅画,基本就是简单勾勒了一个大致的形状,还歪歪扭扭,笔尖颤抖。
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落在村长眼里,顿时让他眼前一亮。
“东方先生会丹青?”
于是,司马顺利给自己找了一个新任务,给全村人画画。
呃……司马速度已经很快,但是一天下来也只是完成了二十副,想他平日在军中都是行军排阵机关索道需要画画,此刻竟然在一个荒山野村给一群大字不识的村民画肖像。
可是,好像也还是不错的感觉呢?
他坐在宁卿身旁,看她纤手执笔,认认真真的一个个誊写着已经破旧的族谱,加上新生孩子的生年,添上过世老人的卒年。
他们蘸着同样一个砚台,用着同样的毛笔,写在同样的纸上,为同样一群人书写历史,留下印记,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凌厉有淡淡的软化。
一个词悄然涌上心头,相敬如宾。
到了晚上歇息,宁卿借口自己生病,单独住在一间,魏景也不多想。每日早晨,他们走出房间,站在同样一个院子里面,心照不宣,彼此相视一笑。
宁卿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少了些警惕,多了几分熟悉之后,她便知道他并不像他给人的感觉那样,可能是自己太风声鹤唳了,总是将一切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在这个世外桃源,她甚至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似乎,生活就该是这样的,似乎,生活一直就是这样的。
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就是要她来做这样新的选择。
终于,画像进入了尾声,最后一天,魏景兴致勃勃的捧着自己的画像,突发奇想:“东方先生,不如给你娘子也画一副好嘛。我们把画像放在族谱里,以后也知道是东方夫人的好意啊。”
“对啊,对啊。”几个村民纷纷起哄起来。
司马看着宁卿,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他将笔在浓墨里面舔了舔,色泽浓烈,想了想,又在里面添了些水。
正要提笔画的时候,村长的媳妇突然站起来:“这样子随便可不行,还是得给东方夫人收拾收拾。我那里有去年春天桃花做的胭脂。”
另一个妇人道:“我那里有小苍兰味的口脂。”
于是,几个妇人拉拉扯扯就将宁卿扯了起来,推推嚷嚷就往魏景家去了。
男人们摇摇头,这些女人,就是这般麻烦,这两天画像这么慢,还不是因为她们,一会要换个衣服,一会又要换个发型,一会姿势不好了,一会笑的不好看。
女人,真是麻烦的东西。
她们一走,祠堂顿时安静下来,魏景站起来伸个懒腰:“东方先生,看来咱们要好等了。”
然而,下一秒,他看见司马已经在纸上笔走龙蛇起来,虽然宁卿根本没有坐在前面,也没有涂着口脂,没有梳上好看的发型,但是她已经悄然在司马的纸上生动起来。
魏景伸到一半的懒腰停了下来,吃惊的看着那个容貌绝丽的女人在画纸上翩然起舞。
笔墨浓淡相宜,栩栩如生,就是宁卿坐在这里也不过如此了。
而这边的宁卿被一群女人簇拥到了魏景家里,她们便自己回去找自己的压箱底宝贝去了。
宁卿看着简陋的铜镜里面自己模糊的面容,微微一笑,这魏家村的人,真是太淳朴了。
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突然抚上自己的耳垂,上面两个小小的耳洞烙着手,她心头一跳,立刻站了起来。
——那一对一直戴在耳朵的陶瓷耳环不见了。
明明在山洞里面还在的,她慌乱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细细的回想着,从在山洞生火的时候还嫌弃耳环冰凉碍事,那时候好像摘了下来——
然后放在了旁边。
宁卿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
这对耳环作为褚勐将军认定珠儿的遗物,以后还有很大的作用。
她走出房间,站在院落中看了看,没有人过来,边果断折身像山洞走去。
山洞离村子并不远,宁卿连走带跑,很快到了洞边,凭着当时已经开出来的一条小径,她像鱼一样溜了进去。
山洞还是那般阴沉晦暗,潮湿阴冷,宁卿第一眼就看到已经变成灰烬的火堆。
瞬间想起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庆幸的舒了口气,开始在洞中四处找着,旁边石缝边一个反光的物品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什么?
宁卿俯下身去,突然呆住了。
她的手颤抖着捡起那面五金面具,五雷轰顶。
熟悉的花纹,冰凉的触觉。那些已经镌刻到身体的记忆喷涌而出。
好,好一个东方雨!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东风雨。
——司马无情。
那些一直在心底缭绕的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得到了最后的解释。
她整个人如坠冰窖,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