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卿笑了笑:“此行我便不去了。战事已定,幼今如今在北营,我想回去看他,还请王爷多行方便。”
慕容昕的余光瞟着司马,追问道:“真的不去了?”
宁卿点头:“司马将军有那位神医出手,且有王爷您的陪护,应无大碍。”
慕容昕嘴角不留痕迹的闪过一丝丝笑意:“如此,也好。司马,你说呢?”
司马敛尽锋芒:“听凭王爷安排。”
慕容昕这才将那一点小孩子般试探丢下,道:“阿恒,之前将幼今带回北营时,他的伤一直没有痊愈,我想正好趁此机会,一同将他带往江南,好好将息一番,且我的老师乃是一位可遇不可求的大隐之士,倘若你真如曾近所说,想从战功中赢得一线,到真是应当好好拜见他。良师益友一席话,胜过闭门造车十年书。”
宁卿沉吟不语。
慕容昕也不多说,只是不经意的将这位大儒的生平讲了些许。
他出身世家勋贵的弘农杨氏,字子贤,少时好学,明经博览,无不穷究,崇尚孔子的有教无类,对于门下弟子只问资质,因材施教,从不揣度评测出身,时人称之为碧云孔子杨子贤,但也因此为当时世族大家不齿,在门第森严的先皇时期,世家和寒门之间泾渭分明,世家可以纳寒门之女为妾,而不可为妻,更是从未有寒门士子娶得世家贵女。
杨子贤显然是对此类俗世规则嗤之以鼻的,他带着杨家的身份先是求娶了一位前柱国将军的女儿为妻,这位柱国将军,奴隶出生,靠住战功一步步走到了朝堂上,家中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全部战死沙场,也算是满门忠烈,先皇甚为倚重,无奈因为他的出生,在朝堂上得不到任何支持,即使众世家碍着皇帝的面子,不会假以辞色,但是也从不会和这位将军有任何交集。
他的女儿待字闺中,年已二十有三,仍无子弟上门提亲,老将军只有此独女,爱如珍宝,一心想将她许给知书识礼的官宦人家,而不是刀口舔血的疆场兵士,他不愿女儿有天会因此做了寡妇。
可惜提亲的人迟迟不来,到最后,老将军无奈,只得上书求皇帝赐婚。
那日朝堂之上,皇帝刚刚暗示了自己的意思,朝臣鸦雀无声,家中有适龄儿郎的大臣都低下了头,难言的尴尬和难堪中,这个为国抛洒热血的老将军眼眶通红,热血上涌,正要开口请皇帝陛下暂时搁置的时候。
杨子贤站了出来,那时他刚刚弱冠,作为杨家新一代佼佼者,为长安第一儿郎,声名已播,少有盛名,气质出众,仪表堂堂。
他不顾自己父亲快要眨瞎的眼睛,跪在满朝文武前,要求求娶老将军那个传闻粗鲁凶蛮,貌丑无盐,且比他大了三岁的女儿。
这个新妇在杨家的处境可想而知,即使老将军准备了超乎想象的聘礼,但是仍然没有为女儿赢得多余的尊重。
这样过了一年半,杨氏终于怀上一胎,却意外滑胎,那个时候,杨子贤刚刚从湖州巡视回来,杨家人甚为可惜的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杨子贤没说话,只是搭脉诊了一炷香,第二天,他便带着杨氏辞官离开了长安。此举一出,朝臣皆惊,而世家大族更是引以为耻,杨家甚至将杨氏从族谱上除名。
从此,长安少了一位太尉兼御前神医,而碧云山上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杨氏一族瓜瓞绵绵,人才辈出,上至王候,德业相继,然而,真正称得上大成的,只有我师一位。”
司马面有所思,转头去看马车上那镂空雕莲鎏金兽纹香炉,浅淡的青烟缭绕,消散在温暖的马车中。
宁卿听得这番话,对这位大儒倒是多了十分好奇和尊仰,她转而想起方才钱一贯的话:“碧云山出来的人,各有各的规矩——却不知道王爷的规矩是什么?”
慕容昕却是一笑:“如果你真想知道,到了碧云山自然便知。”
如今他打着在北境自省的名头,倒是暂时离了京都变幻的风云,从明面转入了暗处。贵妃的密令要他静默,对这位擅长用慈母面目掩盖自己本心的母亲,他向来不置可否。
当日,他带着数人离开长安,千里迢迢去了碧云山,但是杨子贤并没有收他,有比他笨的,被收了,有比他力气小的,被收了,甚至有比他丑的,也被收了。
他想不通,独立山脚下衣不解带等了数日,终于等来了答案。
“先生有龙形之貌,却无龙顾之性。”帝王的性子,他不明白,于是继续等下去,又过了七日,山上再次来人。
这一回,他上了山,见到了他的师兄弟,先生不只一个,从狩猎到经义,均有教习。
而杨大儒一次只收三个徒弟,钱一贯,是医术,他,是治世。他很好奇,如果宁卿也拜上山去,老师会为她选择什么?
碧云学院会不会打破它的规矩,收下第一个女学生。
马队慢慢穿过了辽望无际的草原,一路向南,随着行进路途,芳草渐渐茂盛起来,杂花生树,水面初平,云脚低垂,春的气息愈发浓烈。
或许是故土的气息渐馥,司马的身体似乎渐渐好些了许多。
到了最后,慕容昕和宁卿都骑了马走在马车旁,暖风拂面,多日积存的抑郁大有一扫而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