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真正的影响,还不止这些……
墨然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不想看见对面百里幽的眼光。
她必然也是震惊的、失望的、渐渐不齿而生疏的……
和那些人一样。
当年那个决定,没有人比他更痛彻心扉,那些同袍,那拨到王平遥手下的三百勇士,是他一手训练的亲卫,他解衣同食,一路看他们成长,然而那一夜的风雪,将生死兄弟埋葬。
那夜他看着他们,死去的人,亦有如此哀愤不绝的目光,那些目光只让他读懂两个字——“报仇!”
大丈夫行事无须择手段,唯结果耳!
无论世人诟病如何,他始终相信——那三百兄弟,他们愿意!
愿意以无用之身,换敌人全军覆没,看那些踩住自己手指的手,在自己眼前的泥泞里绝望痉挛。
虽身躯破碎,而灵魂终得周全。
可是……没有人懂。
不过……他淡淡笑起来——他也不需要别人懂吧。
然后他看见百里幽,平静地捋下了恢宏里抱住她胳膊的手,平静地道:“恢宏里,你觉得这样做,对不对?”
“我……”恢宏里咬着手指头,心里模模糊糊的,一直以来受到百里幽潜移默化的教育,让他心里有一点隐约的看法,但又和自幼的教育相冲突,他给不出答案。
“给你说个故事,我来的那个地方,”百里幽的声音突然有些干巴巴地道,“也有这样的事,某些恶人,俘虏了小孩,或者蛊惑自己的人民,做成人体炸弹,用以对敌人造成杀伤。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是恶,是以极端手段造成无辜伤亡的恶。”
“那这样的呢……”
“这就是我要你明白的道理。任何事不能只看表面,看表面你只能看见残忍,但我却看见决心和勇气——不顾一切为朋友报仇的勇气;敢于承担一切后果的勇气;即使明知将要遭受非议,也要做到自己必须做的事的勇气。”
一直偏头,撑臂看窗外风景的墨然,忽然手指一颤。
眼角偷偷的看着到她,她并没有看他,只垂头谆谆教着那个孩子,她这话并不是特意说给他听的,然而他正因此,忽然感到满足。
是寂寥行走多少年,忽然遇见知音的满足。
是茫茫黄沙无止境里看见绿洲的满足。
是一片空寂无落处的雪中看见一朵梅花娇艳的满足。
这种满足,连多年知己王平遥都没有给他,多少年共进退同生死,平遥默默在他身侧,可是墨然清楚地知道,自从霓裳死后,平遥始学会永远微笑,一直温和,然而他的心,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未曾想。
他寻觅了多少年的理解,今日终于得到。
他因那耿耿旧事,而始终荒漠了的那一处心田,今日终于遇见细雨甘霖,无声复苏。
这一霎理解的光辉,将内心深处黑暗照亮。
情不知其所以,一往而生。
“不以成败论英雄,也不应以手段论英雄。”百里幽还在娓娓对恢宏里继续,“光明不一定是白的,黑暗不一定是丑恶的,长大以后你会明白。下面讲新一课……”
墨然轻轻笑起来,弯弯唇角,掠过五月的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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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气氛平静安详,行路时候的气氛却古怪紧张,闻静若无其事,眼角却始终瞟着孙越等人,而孙越他们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
中午的时候,明明可以提早打尖,闻静偏偏说那处山岗下最近不安全,提议众人再走一截路,结果便错过了十里路中唯一的茶棚,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坡地歇脚。
那块坡地不远处,就是曾经是抗击东番一线关隘,后来被废弃的蓝天关,过了蓝天关,就进入了北严地界。
众人三三两两休息,有人斜斜的着百里幽和墨然道:“说起来,武林檄上,要找的那对男女,年纪倒和你们相仿,莫不就是你们两个吧?”
“如果是我们,为何不对我们说?”百里幽压着嗓子回答。
她不爱说话,但说话再痛苦,也比听墨然捏假嗓学女人的调调儿来得幸福。
这段路如果有非说话不可的时候,一般都是她出面,墨然都振振有词——谁叫你抢着做男人的?一家之主,对外做主。
好在她声音低沉,再往下压压,倒也像个少年的声音。
“我们哪里攀得上那样的朋友。”墨然娇滴滴地将头靠在百里幽身上,一脸幸福,“不过,奴家有夫君在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