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粮食的确是大问题!”刘成点了点头,徐显明方才那番话的确是老成之言。在古代社会县以下就是土豪的天下,尤其是到了明代,由于科举制度的逐渐完善和扩大,即便是未曾出仕的在乡秀才、举人乃至生员都拥有了这种或者那种的政治和经济特权,他们将这些特权和自家的实力结合起来,势力大的则反持官府;势力小者,则武断乡曲,鱼肉一方。到了明王朝的中后期,这一阶层实际上已经垄断了基层的行政与各种利益,即便是地方官员也无法违逆他们的意愿,甚至没有他们的配合,连政令都无法推行。任何一个外部势力想要做点事情,都不可能绕过当地这个阶层。比如随着朝邑工商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稳定的粮源供应,而刘成却无法通过到附近的产粮区去直接向农户收购余粮,因为通常来说收购粮食出售的生意是掌握在当地最大的粮户——通常来说也是最大的缙绅手中的,这些当地粮户们给出的价格不但贵,而且还很不稳定,因为稍微有点眼光的人都看出来乱世将至,开始囤积粮食准备应对。任何敢于无视他们存在的外来商人通常都会遭到暴力的威胁甚至杀身之祸。但实际上一般根本闹不到这一步——因为所在地的农民根本不敢向外来商人直接出售粮食,哪怕外来商人的价格要比那些缙绅家出的要高得多也没用。外来商人不过是一时的,而本地的缙绅却是一世、几世、甚至几百年的,这些土皇帝们有的是办法和时间惩罚那些敢于触犯他们“规矩“的可怜人。
刘宗敏坐在长桌的末端,刘成与徐显明的对话他还不是听得全懂,但有一点他已经明白了,那就是朝邑缺粮食。虽然他与李自成一样,都是以俘虏的身份进入朝邑的,但不同的是他有一身打铁的好手艺,又有一个离散多年的叔父照应着。因此刘宗敏很快就在工厂里安定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现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一船船的矿石和煤炭被倒进几层楼高的炉子里,通红的铁水奔流而出;水力推动的机械将一包包羊毛变成一匹匹呢绒、将坚硬的铁条随意揉捏变成想要的形状;机器的轰鸣声、锻锤的敲打声、工人们的号子声,一切都显得那么鲜活有力。慢慢的刘宗敏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朝邑,在这里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手艺养活自己,步步高升,甚至成为管理几百人的大头目,成为众人艳羡的目标,而不是像过去在流贼丛中那样,为了不饿死而将所到之处抢光、烧光、让人憎恶和恐惧。两种生活无异是天壤之别,因此当他发现自己可以为朝邑做点什么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狂喜。
“大,大人,关于粮食,我可以说两句吗?”
一个声音将刘成从思考中惊醒了过来,他回过头只见长桌末端站起了一个黑塔般的汉子,穿着一件长衫,看上去有些别扭,正有些扭捏的看着自己。刘成耸了耸肩膀:“说吧,我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听你们说的!”
“是,大人,我发明了一种机械!”刘宗敏深吸了一口气,当事情转到他的本行时,他的声音变得流畅起来:“他可以让一个农夫顶十个人用,甚至更多!”
“呵呵,刘大人要的是粮食,这年头还怕没种田的人?给口饭吃,愿意卖力气的要多少有多少!”长桌旁的马仁成笑了起来,他连夜从鄜州那边赶过来的,总算是挤进了这张长桌旁,自从刘成出兵漠北后,马家父子就觉得自家在刘成身边有些边缘化了,因此更是小心,唯恐被后来者排挤出去。
“罢了,你只管说下去!”刘成摆了摆手,出于一种直觉他意识到这个黑塔般的汉子将会给自己带来惊喜。
“是,大人!”刘宗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大人,我发明的其实是一种新式的犁,用四匹马牵引,一天便能够犁五六十亩地,一人便能抵得上十人使。我听说您打败鞑子后,占了河套大片的土地,那边的有大片的河滩地荒着,有了这个,不出两年就能变成谷仓,打下的粮食沿着黄河可以直接运到朝邑,咱们就再也不用为粮食操心了!”
“新式的犁?有样品吗?”
“有了,就在工厂后面的院子里,是我闲暇时自己造出来的!”
“好,你先坐下,等到会开完了再去你那儿看看!”刘成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倒并不是太在意对方的设计如何,反倒更在意对方的加工和落实技术的能力,反正如果只论对未来科技发展的预见性和基础知识,在这个世界上还没人比得过自己,就看这刘宗敏能从自己身上吸取多少了。
“多谢大人!”刘宗敏见刘成并没有拒绝,心中暗喜,赶忙坐下。
“列位!”刘成回到长桌前,身体前倾,双臂撑在桌子的边沿,用一种充满热情的声音对众人道:“我也在这里向大家透露一个绝密的消息,杨大人入阁后将会开始加征新税,争取在五年内发动对东虏的进攻,解决辽东战事。而加征来的银子里,每二两银子里就有一两将流入到你们脚下的仓库里,用于支付新军甲仗的货款!而这里将代替兵部成为大明最大的兵工厂!“说到这里,刘成用力跺了跺脚,以强调自己的语气。桌子旁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低下头,向地面看去,仿佛能够透过那坚硬的青砖和厚厚的泥土,看到下面堆积如山的金银锭。
“我知道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把我们的生产能力扩大到现在的五倍;我也知道这意味着巨大的困难,原料、厂房、设备、还有熟练的工人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与此同时,我们还不能放弃对盟友的支持,他们正在与敌人进行着艰苦的战争,没有我们提供的枪械、火药、盔甲,他们就会被击败,这意味着我们将失去大部分原料来源,还不得不腹背受敌!”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灼热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眼睛:“但最后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过去的几年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亲眼看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有了这一切,这不仅仅属于我,也属于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水深人必没,人众事必成!没有什么困难不是头脑和汗水不能克服的,现在朝邑不过是陕西的朝邑,而五年后这里将是大明的朝邑,天下的朝邑!而你们也将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后世的子孙将以你们为荣!”
刘成这番有些突兀的话激发了众人的热情,或者说刘成话中那黄金色的未来迷住了绝大多数人的眼睛,大明未来新税的一半、超过兵部成为最大的兵工厂,如果这些话不是出自刘成的口,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即便如此,马仁成还是颤抖着问道:“刘镇台,这是真的?”
“如果我们做成了,这就是真的!”
“我明白了!”马仁成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病态的嫣红,他站起身来:“大人您放心,我马上就回鄜州去,只要是陂唐局的人,来年的余粮我会都送到朝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