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出门,姬宗周后门进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姬宗周让开道路,看他火烧眉毛似的飞跑远去,心中纳闷,进的室内,又瞧见王士诚负着手,绕室乱走,一副气愤愤的样子。他心中一动,猜出要有大事发生,却先只当不知。
姬宗周官居莱州总管,本该镇守莱州诸道。只因沿海倭患,他兼任押粮官,负责供应海东水师的粮草,近些日子,常来往益都、莱州两地。--,莱州本有粮储,前阵子多数运来益都,故此运粮必须从益都走。
他来见王士诚,便是为了粮运之事,慢腾腾行了拜见,道:“海东水师,……”
话才开了个头,就被王士诚恶狠狠打断:“怎么?海东水师又要粮饷了?”
“自前日至今,海东水师与倭寇交战数次,水卒伤亡不少。上次运去莱州的抚恤有些不足,……。”
“不足便不足!从今天开始,半锭钱钞也无。”王士诚恶狠狠,道,“不但没有钱钞粮饷,俺还要有一件大礼要送与海东。”
“什么大礼?”
“小贼的人头!”
“小贼?可是燕王?”
“正是!”
“主公?燕王?”姬宗周料有大事,没想到竟然是王士诚对邓舍动了杀心,他心头一跳,面上不露声色,问道,“却是为何?”
“说来话长,你有所不知。适才老田来见俺,如此如此,燕王有异心,欲图谋山东!俺已经决定,要先下手为强,把他给斩了。”
“斩,……,斩了?”
“燕王小贼,枉俺还夸他仁厚、诚实君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姬宗周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请问主公,这几天你见燕王了么?”
“昨天还见。”
“自燕王来到益都以来,主公见过他几次?”
“差不多一两天就见一回。”
“一两天见一回。……,主公,燕王若有异心,他会一两天就来见你一次么?”
王士诚正在火头上,闻言呆了呆,道:“你是说?”
“臣只见杀燕王之弊,未曾见燕王有异。”
“杀燕王之弊?未曾见燕王有异?……,你且细细讲来。”
“请问主公,燕王带了多少人来益都?”
“亲兵五百。”
“主公请想,燕王若有异心,他岂会只带五百人来益都?我益都城内城外,驻军何止万人!燕王若真有异心,区区五百人能起什么作用?是以,臣未曾见燕王有异。燕王以赤城待主公,主公却以猜忌对燕王。杀燕王容易,天下人会因此怎么评价主公呢?这是要陷主公于不义呀!
“且,花马王狼子野心,早有觊觎我益都之意。燕王若死,海东的十万虎贲是又必然与我为敌。就不说远的,单就沿海的海东水师,主公有应付的办法么?一个倭寇,就扰的莱州各地不安,设若再加上海东水师,我益都该如何应对?前有田丰虎视眈眈,后有海东哀军复仇,臣恐怕燕王死日,亦即我益都陪葬之时。是以,臣只见杀燕王之弊。”
“对呀,燕王只有五百人,他能起什么乱?”王士诚霍地站起身,却又犹豫起来,道,“但是,怀柔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燕王若无异心,为何放任臣子交往我益都地方?”
“主公,若交好地方便是有异心,则臣亦有异心。试问我行省上下,就连罗公在内,谁会不注意交好地方?人际来往,有什么大惊奇怪的?何况,臣听主公方才言道,罗国器等人交往的大多地方士子。俗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些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交往的再多,又有何用?
“臣料燕王此举,不外乎邀名、招才罢了。辽东人文不盛,而我齐鲁乃圣人故乡,他借此机会,想要招揽些人才为其所用,也是可以理解的。”
王士诚恍然大悟,以手拍额,追悔不及,连声道:“哎呀,哎呀!险些坏了大事,险些坏了大事!知礼,亏得有你,亏得有你!”一叠声命门外的侍卫,“带俺的令符,速速去把田大人追回来。”
他负着手,走了两步,想起姬宗周刚才所说的“只见其弊,不见其异”,真要杀了燕王,怕不立刻会招来海东的报复!念头及此,王士诚又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恨恨骂道:“老匹夫!险些陷俺死地。”和颜悦色,对姬宗周道:“知礼,你适才讲你为何而来?”
“臣是为海东水师伤亡士卒的抚恤而来。”
“从厚、从优!钱钞不够,自往行省左右司领取便是!”
不多时,王士诚遣去追田家烈的侍卫带着兵符回来,田家烈气急败坏,追在后边,撞门抢入,嚷叫道:“主公!缘何又突然变了主意?”王士诚笑容顿收,哼了哼,一句话不理他,拂袖而出。
“这?这?”
田家烈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姬宗周端端正正冲他行了个礼,迈着四方步,随之而出,自顾去左右司要钱去也。阳光洒入室内,交椅、案几沉静无声,拉出长长的影子,与田家烈矮小的身形相映成趣。
……
却说王士诚转入后院,兀自忿忿不已。
王夫人正好有事来寻他,见他气愤愤的,不觉奇怪,问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王士诚张口就说:“老匹夫要俺杀了燕王!”一句话吓得王夫人魂飞胆丧,脱口而出:“不能杀!”她话才出口,就知不妙。
果然,王士诚大大惊奇,怀疑地问道:“为何不能杀?咦?娘子为何如此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