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晴暖并不想如此。她一向认为自己拥有足够从容的心灵,拥有足够沉定的力量面对世间任何突如其来的变异。可是,今日终归明白,世上总有自己无法承受之事。
知州的每字每句,宛若冰刀雪刃,寒入骨,刺入髓,浸汲周身,瞬间侵没了所有神志意识。待知觉回笼,意识也瞬间了悟,方才耳边所闻是真实发生,并非夜半梦惊。
“晴晴,你醒了是罢?”遂宁陪坐床侧,问。
她掀睫,迎上遂宁那双深沉双眸。
“我无法告诉你,你听到的一切只是你的一个恶梦。”遂宁声嗓低沉,“但是,我已经派俨翠和高行前往东南边疆查证,在他们回来前,所有的消息都是谣传。如果被未经查实的谣传击倒,你便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冉晴暖。”
她樱唇翕动:“如果……如果……”
遂宁容色肃重:“如果不是谣传,你也无权软弱,每一个母亲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儿而存在,必须坚如钢石,强如利剑。”
她的手落到自己的腹上,胸臆微定:甫醒来的那刻,多担心因自己的晕厥连累了这个初初萌芽的生命。还好,这个孩儿并未嫌弃母亲的软懦甩手而去。
她抬臂,在藏花与青妍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问:“什么时辰了?”
“已近戌时。”青妍答道。
“晚间的安胎药可煎了?”
“刚刚煎好。”藏花道。
“端过来罢。”
“是。”等候在垂帷外的青如托着药碗应声而入,“正是能入口的时候。”
不必三个丫头的服侍,药前、药后的糖饴亦未采用,她接来小口呡尽,而后直视遂宁:“对不起,晴暖高估了自己的坚强。”
遂宁一笑:“大夫说,你虽然心气浮动,但胎相稳固,已平安度过了初孕三个月的险期同,做得很好。”
她秀眉淡扬:“那么,我应该做得更好一点才对。首先,虞大人必须严把口风,不得将这则消息泄露半字。”
遂宁颔首:“我已经严辞下命,谅他不敢张扬。”
“第二,一旦消息泄露,族中长老必来责难,倘使有那一日,请宁姐站在南域王的立场居中主持即可,切不可一味维护晴暖。”
“这……”遂宁浓眉紧锁。
她抬手握其手腕:“届时,如果宁姐维护晴暖,必定有人置疑宁姐偏私护短,格局狭隘,说不定便是授人以柄,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引发多方猜忌动荡,危及南域安宁。”
遂宁喟然:“我方才还在担心你即使醒来也将因为伤心悲泣损及自身及胎儿,如今怎么反倒是你在为我着想替我谋划?”
她一笑:“第三,即使高行与俨翠带回来的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也请宁姐切莫宣布有关王爷的任何事。晴暖自谓与王爷心灵相通,绝对相信他没有遭遇世间最可怕之事。”
遂宁喉生哽咽。坚强如己,方寸之间亦因虞斯礼带来的消息而紊乱如麻,只所以戴着这副平静稳笃的面具,除却为了维持南域之王的威严,还为安慰身怀有孕的弟媳。此刻,反被施予了安神定思的咒语一般,心臆油然一宽。
“还有,”冉晴暖樱唇浅启,“您可曾叮嘱过高行与俨翠,如若当真有那样一具……命他们给完整带回来?”
遂宁一震。
她美眸灼灼:“宁姐与晴暖是这世上最熟识王爷的人,若使存在任何谣言,没有人比我们更能辨认真伪。”
“可是……”遂宁轻扶住她的双肩,“如果把那具……带回来,你当真敢去辨认么?”
她点头。
遂宁怔了良久,叹息:“你竟然比我想得还要来得坚强。”
纤细如斯,娇弱如斯,这股强大的力量到底蕴于何处?遂宁心神一定,道:“晴晴的苦心,本王不会辜负。但能否左右逢源公私两全,最能检验一个为王者的智慧,你务必相信,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的艰难险阻,本王必定和你一起承当。”
这一日,并不遥远。
当律鄍与高行、俨翠同路而来,将一个黑漆方盒捧进南连王府时,原本只是隐隐风吹草动的嘉岩城,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