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
金秋十月,位于大氏国南疆之南的河套部落仍然日阳炎炎,一年一度的“丰收节”掀开帷幕。在击鼓吹笙载歌载舞的人群中,灵枢领着自家蹒跚学步的胖小子艰难穿行,未过太久即耐心告罄,不顾胖小子牙牙学语的抗议,将之扛上肩头,昂首前进。
此刻,一道人影无声欺近这对母子身畔,伸出一指轻点其肩:“你又在欺负王少侠了?”
“咦?”灵枢一怔,瞪着这个身着河套衣饰的女子,压着声,“你怎么出来了?”
后者悠然浅哂:“我不能出来么?”
灵枢左右看了一眼:“先到僻静地方说话。”言罢,不由分说将她抓住,钻进身后不远处的供游人歇脚饮酒的帐篷内。
后者坐在清爽舒适的簟席上,舒展负荷日渐沉重的双腿,吃一枚陈列于桌上的鲜果,惬意叹道:“果然,异族的文化风情颇有动人之处,这份周到豪迈的好客之心,为汉人远远不及。”
“现在是你感慨异域风土的时候么?”灵枢大夫美目直瞋,“你到底在想什么,王妃大人?”
王妃大人,正是冉晴暖是也。她向伏在母亲肩头的王少侠送去一个迷人的微笑,好整以暇:“在想着如何使自己心情舒畅,生出一个快乐爱笑的健康孩儿。”
“然后你就挺着恁大的肚子招摇过市么?你知不知道每到丰收节的时候,有多少四面八方的人来到河套部落?万一这其中有嘉岩城的人把你认了出来,你又要躲到哪里?”
冉晴暖忍俊不禁:“灵枢神医竟然是真的在生气呢。”
“你——”身为医者,同为女人,更是一个已为人母的女人,灵枢神医很是纳罕:难道孕妊会令人产生如此巨大的裂变么?眼前这个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赖皮女人是谁?那个清雅出尘的晴暖仙子哪里去了?
“晴姐昨日给我的信中,道不日即可返回嘉岩城。这个时候的三长老怕是正在为如何应对南域王的回归而殚精竭虑寝食难安,没有闲情顾及我这个名义上仍在南连王府内安生养胎的南连王妃罢。”
当日,万俟睦将青妍留下的那刻,她即了然于胸:王府内,需要有一个禁得住骚扰乱、经得起惊扰的南连王妃坐阵,青妍曾在万安城内化身“馥馨公主”,身形与轮廓都与自己极为仿佛,自是不二人选。
只是,在那样的时候,做那样一出设计,稍有差池,替身者即是名副其实的李代桃僵,杀机四伏,生死一线。
故而,冉晴暖单独召见青妍,直陈总管事用意所在,观其神,听其言,倘有一丝惧骇,即带她一同上路。孰料,青妍满面盎然:这个此刻,正需全府上下同舟共济共克时艰,奴婢能因这两三分的神似为王妃略尽绵力,心中只有欢喜。
那时那刻,她惟有默许:走这一步棋,不是为她一人的安稳与否,而是整座嘉岩城未来的角逐——
大乱之期,南连王妃无惧无畏坚守府中,南连王府便始终屹立在嘉岩城百姓心中。及至遂宁归来,只须振臂一挥,即可获得民心,赢得这场战争。在南连王生死成迷的情势之下,即将降生人世的世子便是这场战争的核心。她必须退开,也必须成全。
“王烈昨天收到了来自嘉岩城朋友的一封信,说是那三位长老为寻到南域王的一对孩儿,以捉拿逃犯的名义封锁全城,挨家挨户地搜查,弄得民怨沸腾。”灵枢把正蹬着一双小短腿向冉晴暖爬去的儿子拽回,“看来也是因为听到南域王即将得胜回城的消息,有些慌乱了。”
冉晴暖淡哂:“也多亏王烈那位地下之王的朋友,令我与睦叔能够互通讯息,得以安排一切。将来,王爷势必要还那位朋友的这份人情。”
灵枢不以为然,粗漫挥手道:“要欠人情,也是王烈来欠,他与那些朋友都是拿命换来的情谊,你不必为那些闲事费神。本大夫一直好奇又一直没有机会问得是:南域王那对龙凤胎到底何在?看你这期间对南连王府的诸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大战三长老,却始终未提及一对甥儿,如若不是因为有孕在身性格突变致使无血无泪,就是你早已做了安排罢?”
冉晴暖一笑:“那对孩子的下落,只怕你如何想也想不到。”
“哦?”灵枢柳眉高挑,“到底在哪里?别卖关子,直接告诉本大夫。这动脑子做算计的手艺,本大夫搁置得太久,生疏了。”
“早在南域王率军出征之际,他们便随着他们的母亲离开嘉岩城。”
“不会罢?”灵枢眉心一紧,“难不成南域王把恁小的一对孩儿带上战场去目睹鲜血与尸体?”
果然是做了母亲的人呢。她浅笑:“当然不是。宁姐把两个孩儿放在途中经过的某座城池之内。那是宁姐当年亲手从无到有建立起的地方,城中从将领到兵卒到每一个百姓,只认遂宁,不知大氏。三长老为野心蒙蔽,貌似并没有真正清楚自己在与什么样的人为敌,就算当真把嘉岩城夺去,也无法撼动遂氏姐弟的根基。”
灵枢伸手揉额,一径地叫苦不迭:“好久没有听到这些阴谋阳谋的故事了,端的是有些消化不及,头痛呐。晴暖真真比我更适合做一位公主。”
她扬唇:“你如今呼吸惯了自由的空气,自是闻不得半点血腥与污浊的气息。”
灵枢心有同感:“平心而论,我初见南连王的时候,因为他那张笑脸,以为他是个锦衣玉食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富贵闲人一枚,哪成想竟是那等角色?”
她嫣然未语。
灵枢面色微敛:“果然在担心罢?”
王烈邀请数位擅长搜寻蛛丝马迹的江湖好友,查探遂岸行迹,至今杳无所获。而遂宁在东南边疆拼杀两个多月,如今已然平定六国联军,却未在遂岸之事上有所进益。这时时的盼望,****的等待,个中煎熬滋味,怕只有当事者才可体会。
她两眸秋水盈盈,柔情脉脉注视自己腹际:“有他在,我不可以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