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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七章 凤歌笑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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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里三十文。”那车夫将牌子翻过来给张端义看,张端义这次看得分明,那牌子上斗大的“三”字后头,还有一个小得让人不注意的“十”字。他面上立刻红了起来,又是羞愧又是恼怒,羞愧的是终于明白方车那马车夫为何冷笑说他是傻子,恼怒的是这蹬车的车夫分明是在讹诈自己!

“你这厮好没道理,哪有如此做生计的,莫非你就不要回头客么?”张端义叫道。

“拿钱来,不拿钱便随我见官。”那车夫面色不改,模样还是显得憨厚,看在张端义眼中却怎么也显得面目可憎。从这夫风面上风霜之色来看,他确实是个吃苦之人,正如同张端义笔下的那些纺织女一般,但是,张端义自己也不是吃苦之人么?若是富裕有钱之人,如何会贪这便宜,坐这人力蹬车?

同是天下吃苦人,何必相互祸害!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让张端义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少年学过武艺,向来自诩文武双全的,如今虽是年过半百,却还没到不能动弹的时候。他还等与那车夫理论,旁边却围上一群看热闹的闲汉。

张端义长叹了一声,将怀中仅余的钱钞拿出来,数出二百五十文,将之交与那车夫,再看看剩余的不到一百文,摇了摇头,拂衣而去。

他终究放不下自己书生的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那等小人争执。

半个钟点之后,他神情沮丧地从《金陵秘闻》中出来,茫然地站在大宋都城临安的街头,只觉得这座热闹、美丽的城市,似乎与自己毫不相干。所有的热闹繁华,都是别人的,他象是站在玻璃橱窗之外的穷苦孩童,只能馋馋地看着橱窗中的精美糖果,以及那些坐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大吃大嚼的富家子弟。

而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在《金陵秘闻》前呆了会儿,他漫无目的地迈开步子,行走在临安城的街道上,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只是天色渐晚,他走到最为宽敞的御街上,望着两边的灯火,忍不住悲愤地仰天一叹。

这是座最美丽的城市,但在这美丽的城市之外,有多少百姓还在为了生计而挣扎。官员和豪商们聚居在此,他们用明晃晃的玻璃杯饮着上等美酒,谈吐风雅,讲究格调,却又有多少小人物在那些小巷穷街之中悲吁!

大宋是强盛了,可日渐丰盈的国库,何时能让百姓日子也好过一些!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炎黄七年九月十一日,刚刚过完重阳节,在临安城御街之上,张端义象个疯子一般狂吟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声音凄婉哀切。

一辆辆马车从他身边经过,他恍若不觉,那些马车也似乎未曾听到他的声音,他们象是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永不会发生交集。

就在他反复吟诵到不知多少遍的时候,一辆已经从他身后经过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那车子之上走出个人来,欣喜地道:“我听得声音耳熟,果然是你,正夫兄贤弟!”

张端义一愕,当看到那人正是当相参知政事魏了翁时,先是一喜,接着又觉得羞愧难当,以袖掩面,掉头便想走。

魏了翁从背后奔了过来——他身体不错,与天子逼迫他们这些大臣每日都得锻炼有关,一把抓着张端义的胳膊:“好你个张端义,见着我便走,莫非是要学那许由洗耳,不肯听我这禄场俗人之语么?”

魏了翁与张端义的交情比较久了,两人都还年轻的时候,在荆南一带游学,那时便相互认识。这些年来,魏了翁在宦海浮沉,而张端义一直比较落魄,如今魏了翁更是参知政事,深得天子信用,而张端义则在家闲居,故此虽有书信往来,却很久未曾见面了。

“端义落魄,实无面目见故人。”见魏了翁还和当年一般亲热,张端义叹了口气,他原本是个豪爽的性子,又健谈,便解释道。

“哪里是落魄,分明是学楚狂人,当街作凤歌而警世。”魏了翁如今说话要油滑得多,很是跟着崔与之那老狐狸学得了一些,他笑着将张端义扯上自己的车子:“多年未见的老友,今日便于愚兄家中小聚!”

上车之后,魏了翁问了句张端义来此为何,张端义羞于说自己是来寻人给自己出书的,只道是多年未曾来临安,听闻临安如今远非昔比,便来此游玩,却被小偷偷了盘缠。

“这些时日,列车上与车站处的小偷确实多了不少。”魏了翁点了点头:“我在报纸上看了,据说有些外地的小偷结成群了——你是几时发觉东西被偷的?”

张端义也不以为意,说了时间地点,那个车夫的事情,他终究是面皮薄,并未说出来。

魏了翁设的家宴并不算丰盛,无非是土豆玉米之类,虽然孔子他老人家曾经曰过食不言寝不语,但是文人私交中却没有这般讲究。二人间如今身份差距甚大,张端义要说话,总怕让魏了翁以为他是趋炎附势,而魏了翁又很是珍惜当初的交情,不愿让自己显得盛气凌人。故此,两人在酒席之间的话题,便围绕着这土豆玉米展开来。

“经过这几年改良,如今在流求的土豆亩产,已经可以达到八百余斤,玉米亩产,也已经超过六百斤,还有红薯与南瓜,产量都是极大,现在我大宋又得到了燕云和东北,特别是东北,虽然冬季严寒,但那土地极肥,尽是膏沃黑土。我寻思着,若能在东北也种上玉米土豆,大宋粮食产量便还能上一大阶,天下无饥饿之民,或可实现了。”这是魏了翁在说道。

“倒也未必,粮多了,粮价便跌,如今米面价格,比之五年前跌了三成,再跌下去,百姓种粮便无利可图,无利可图便会改种棉花桑麻,或者甘蔗之类,那时种粮少了,粮价又涨,只怕还要有人挨饿。”听得魏了翁如此乐观,张端义忍不住道,但话一出便觉失言。

“正夫贤弟所言甚是,故此陛下才行农庄之政,农庄效率胜过百姓分散耕种,又易于官府管理——官府无法约束每家每户各种何物,却可以要求农庄按一定比例种值粮食。象今年,淮北农庄的粮食播种比例便是三成五,凡是抽查未到此数者,官府便罚没其田地所产。”

“华父兄有所不知,前些时日苏州报纸叫姑苏逸闻的,上面有篇叫毛玉持的文章,说是大宋用不着如此限定耕地比例,当真是满嘴厥辞,说什么若是大宋粮食不足,自然可从高丽、倭国、安南乃至大食西夏购粮,若是其国不卖粮与我大宋,便一定是我大宋有不是之处!”张端义冷笑了一声:“你道这厮为何胆敢放出这等言语么,无非是其背后有人罢了,那些大庄园的东家,不愿意按着朝廷定的比例来种粮,花钱请出这么位丧心病狂的来……”

“这厮我也知晓,原是金陵人,曾经去寻耶律楚材兜售他那半吊子的经济之术,却碰了个大钉子,没料想竟然跑到了苏州。”魏了翁哼了一声:“官家宽仁,才允许这般妖言惑众者存在!”

注1:坐蹬士遇到这种欺诈行为,乃是作者亲身体验,第一次带贤妻旅游,在帝都颐和园出来,准备去向往已久的北京大学游玩,便被如此狠宰了一刀,钱乃小事,被人愚弄的感觉实在不好,以至于只在北大门前晃了晃便离开了,虽然已经是四年前的旧事,却依然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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