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张奇带人来接傅郎中。这老头人缘很好,临要走了,全村的人都来相送。说起来大家舍不得他的原因,有一条却是他是附近几个村唯一的郎中,这一走了,以后大伙儿看病都不知找谁呢。
不过傅郎中其实自打接到儿子的信,就已准备好了行装,昨天请乡邻到家里来喝茶,却是最后一次义诊,也算是跟乡亲们告别一下。
傅郎中本来是想等儿子派人来接他的,但现在遇到张奇的车队了,就不想再等。他儿子也非大富贵之人,就做点小生意而已,这年头要请镖行什么的可不便宜。他见张奇不是坏人,于是很爽快就答应了一起上路,省钱省事,何乐而不为。
从傅郎中嘴里得知,这个村叫三河集,却是因为有几条河在这里交汇因而得名。这是傅郎中的祖屋,他年轻也曾走南闯北,行医为生,临到老了,本想回祖屋来养老的。不过儿子在西安府落了脚,前来请他相聚,老头儿也就答应了。
很快,车队就离开了三河集。张奇专门清了一辆牛车给傅郎中,他的一些家当自然也就放到了车里。
一路上,张奇不时过来跟傅郎中说话,吃饭时也都在一起,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熟络了起来。
路上无事,两人忽然说起各路义军的事来。张奇也想知道傅郎中的眼力和见地,也就有意地问询起来。
“我观张当家的志向远大,可不像一位行脚客商啊。”傅郎中却是捋须微笑。
张奇微笑了起来,一拱手道:“如今天下大乱,就算我是一个小小商人,只所以想知道一些天下大势,不过为了避祸而已。”
傅郎中却摸着手里的酒壶,这是张奇特意留下的西城仙酿,他舍不得喝,没事就拿出来用手摩。
张奇知道他的用意,微微一笑,从牛车的棚子里探出头去,吩咐一旁骑马跟随的希木:“去,拿两壶酒来,有下酒的也弄些来。”
希木答应了,不一会就送来了酒,还有一袋子炒豆。坐在牛车上,张奇为傅郎中斟了酒,两人便一面饮酒,一面谈笑。
“要说如今天下的杆子,闹腾的最利害的,莫过于李闯、八大王张献忠、外号曹操的罗汝才这三家,尤其是李自成,一直盘踞在陕西腹地,南接汉中、东至西安府、北至延安府、西通平凉府,虽然商洛一战,暂时受挫,但只要假以时日,必能东山再起,成其大业。”傅郞中喝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说着。
“但据我所知,现在李自成新败,兵少将微。反倒是张献忠投降之后,盘踞在谷城一带,有数万之众。为何以先生所言,反倒是李自成最能成事呢?”张奇其实是明知故问,就要看看傅郎中的见识如何。
“要说那张献忠吗,反复无常,刚愎自用,又性喜多疑,最好养义子,以为己用。其实无论是谁,他都心存猜忌。这样的人,如何能成大器?”傅郎中摇了摇头,叹道:“总之这人,寡恩刻薄,这次投降官军,也未必出自真心。以老朽看来,只怕也是诈降。然而,就算如此,他的德行有亏,将来就算再次举旗,天下人又有几个再去信他?”
张奇听了,不由得更是佩服,这老头分析天下英雄的性情,竟然如此精确,真要怀疑是不是他也是穿越来的了。
“人称曹操的罗汝才就不用说了,跟张献忠差不了多少,都是一丘之貉。只有李自成,最为勇决刚毅。别的不说,单只是女色上,就胜过张、罗二人许多。什么八王王,什么曹操,自称义军,其实与官兵并无别,听说两人营帐之中,多设女乐,供其淫乐,哪有打天下的气度?”傅郎中举杯仰首,感概不已。
张奇却是深深惊奇之,已经把这老头上升到军师一角的位置了。不过还是想起李自成现在的处境,于是问道:“但李闯王如今兵败商洛,如今更是被官兵重重包围,不知该如何破此困局呢?”
“以老朽所知,如今五省总督陈奇瑜现在正在调集大批官军,在陕西各地围剿,李自成无论向东,还是向西,或是向北,都非上策。而且长久看来,陕西亦非李自成久留之地!所以,老朽断言,李自成唯有离开陕西,进入河南,才能解此困局。”傅郎中眯着眼睛,一副“一杯在手,天下我有”的模样。
张奇却是暗暗心惊,他虽然对明末的历史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不过也知道大概。李自成杀出商洛山,进入河南,这个他却是知道的。没想到这个年头一个野郎中,在没有任何资讯的情况下,竟能预料到李自成的下一步棋,实在令人惊叹。
“张某愿闻其详!何以先生认为李自成会离开陕西,难道官军就不会挡截吗?”张奇越来越觉得这个傅郎中有料了。
“呵呵!试想一下,虽然五省总督陈奇瑜挥兵进剿,但是并非铁板一块。陕西当地连年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百姓难以存活。只须有人振臂一呼,自然万民响应。一旦大批义军搅乱陕西这池混水,官军必定无法兼顾,陕西局势糜烂,李自成必能冲出商洛。以我看来,进入河南是为上策。”
“先生所说,果然颇有见地,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张奇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是知道,傅郎中已经言中了。
看起来,这个傅老头还是颇有眼界的,对于陕西的局势,分析颇有道理。陶然山庄之中,泥脚子不少,文人墨客几乎为零,还正是缺乏这样的谋士呢。只不过以张奇现在的身份,要留住贤能之士可不大容易啊。想到这里,张奇不禁皱眉不语。
傅郎中却只是就着炒豆喝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奇却知道有些事不能着急,于是也就暂时放下,不断地向傅郎中敬酒,继续找些天下的事来谈。
唯有谈到东虏时,傅郎中却并不十分在意。当时的中原之士,大都认为后金野猪皮只是癣疥之疾,不足为患。只要关宁铁骑在,后金也无法逾越山海关一步,大明江山自是稳若磐石。根本没人会想到,终有一天,后金大军入侵,屠戮数千万的大明百姓,最终一统天下。
对于这一点,张奇倒还有些心理准备,毕竟这年头又没有网络,连报纸都没有,一般人的见识,也不可能很深远。后金黄台吉对中原人士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有人说着话,一路倒也不寂寞。而且傅郎中医术居然还真不错,内外皆修,内科内行,外科也内行。治个头痛发热,疑难杂症的都没问题。除了不能像华陀那样给人动刀子刮毒啥的,跌打损伤,甚至刀箭疮伤,竟然全都能治。
这一下,不但张奇觉得捡到宝了,就连混天虎、李小四等将领,也都眼前发亮,欣喜不已,要知道行军打仗,谁能不负伤挂彩啊。许多彩号就是不治而死的,这要是有了好的郎中,能救活多少将士啊?
所以,现在西城商行的人,不但张奇盼着能留下傅郎中,就连其他人也都开始期盼起来。
不过,傅郎中还是不为所动,他只是帮一些受过轻伤的人清理一下伤口,还给一些有暗疾的人开了点药。其他方面的事,却一概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