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咚的一声响,黎华德孔武有力的一双黝黑的大手就这样重重地落了下来,激起了炕上的一层灰,嘴里骂道,“你个下作的猖妇,再这样说俺家大洼,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段氏方才虽被震得打了一个激灵,她泼辣的性子却是远近皆知的,当下一不乐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拍打着地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闹起来,“黎家大哥要杀人了呀!要杀人了!”
谁也不知道这段氏会突然来那么一招,纷纷愣住,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倒是正中段氏下怀,她便哭得愈发地来劲了。
这下可好,那震天的哭声不但把黎家上下引了过来,这左邻右舍的也都围在外边,巴巴地张望着屋里的动静。也不知段氏哭闹了多久,黎老爷子终于回了来,见到这情形,却啥都没有说,只径直坐到了炕上,微微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嗑着手里的烟斗,似乎完全不在意屋里发生的一切。
段氏本就是想着引了老爷子过来的,只是面对他的压抑的沉默,反倒噤了声,只半张着嘴,呆呆地望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敢说话。
未央此刻就现在门口的帘子边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出闹剧,她的对面坐着的那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表情却是有些痴傻,目光呆滞,仿佛全然不顾屋里发生的事情,正津津有味地咬着手指甲。这便是那黎华林的傻儿子大娃,今儿这件事的导火索了。
屋里的人等了许久,老爷子这才发话,声音却是沉沉的,“老婆子,你去遣了那些个左邻右舍的,咱们黎家,开大会!”最后的三个字,黎老爷子故意加重了语气,不光是黎家人,就连外面那些个正趴着窗棂上,竖起耳朵听着的,也不禁冷汗直冒,也不用她武氏起身,大伙儿立即就不见了踪影。
未央这会子倒是纳了闷,这到底是啥子情况?为什么黎家人一个个表情都如此别扭。不过她当然不会知道,黎家上上下下最惧怕的就是这三个字。之前黎老爷子是沈府的管家,沈府家大业大,自然常有些意见不统一的时候,甚至经常会发生些摩擦。于是认真负责的黎老爷子,哦不,那时他还是堂堂的黎管家,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将个人的意见写在纸上,由沈府上至一家之主沈聪明下至丫鬟小厮等一干人等定夺,说白了,就是现代的投票。票数超过八成,就算是同意了,若是连五成都过不了,那惩罚绝对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也因为这样的规矩,沈家这样的大宅,一时间也安分了不少。后来黎老爷子退了休,自然是将这法子搬了过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未央听了正站在自己身边的黎念泽声音低得不行的话,这才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土坯屋里,依然是有些突兀的。
这不,站在离他们不远出的张氏的眼神忽地如一道利剑一般,直直地射向了未央,只是只一瞬,便又拐了回去,却让未央无端生出一丝凉意。
很快,黎家的大会就开始了,始作俑者段氏也没认识几个字,黎华德自小便是种庄稼的,这方面自是更不用说了。照惯例,黎老爷子一向是让他们自个儿开口的,农村人,没啥文化,也就不用舞文弄墨了。
这段氏,虽说写得不行,但说的本事倒是无人可比的,只是这会子也不知为何,嘴上竟直哆嗦,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话快说!”黎老爷子一个沉声,倒是叫段氏身子一抖,舌头直打着岔子,话也就更说不出来了。张氏也算是个精明的人,她见段氏如此,眼睛似有若无地睨了未央一眼,便悄悄贴在段氏耳根子上,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话,段氏一听,一改原先的慌张,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黎老爷子虽然眯着眼睛,屋里的人那一举一动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更别说这段氏了。只是瞧着这段氏一脸狡诈,他的眉头不禁皱了皱,催促道:“还不快说!”
段氏这才开口,声音却带着做作的哭腔,“爹,媳妇这口气憋在心里已经老久了,咱们都是自家人,媳妇说出来也不怕咱大家子笑话,俺们家顺子喜欢隔壁那家闺女红儿也不是一天俩天的事了。”
她说着还把顺子牵了出来,顺子是典型的农村壮汉,又因为是独子,不知道被自个儿亲爹亲娘偷偷喂了多少回好东西,又高又壮的。就是他性子有些羞涩,被段氏一下子推到了人群之中,两只手一直在搅着衣角儿,牙齿将下嘴唇咬得死死的,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段氏这下子可急了,恨铁不成钢地摆了他一脑袋,嘴上直骂道:“你个死小子,倒是给你老娘说声话儿啊!”
顺子被这样一训,更是缩紧了肩膀,愈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段氏气得狠狠扭了他胳膊一下,这才说道:“前些日子俺们家也使唤了牙婆去打听打听,您猜牙婆说什么?唉哟喂,”说到这里,段氏更是捶了自个儿胸几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随手端起桌子上的碗,骨碌碌喝了好几口水,才打算继续说下去。“等一下,”段氏刚要开口,黎老爷子便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顺子,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