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抬头,眼神中依旧带着些惊恐的神色。
倒是皇帝疲惫的眼神中突然泛上了一些清浅的笑意。
“许久没有听到你这样叫我了。”
小土睁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惶然。
皇帝侧头瞟了她一眼,忽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越发的胆小了。”
小土低着头,嗫嚅着没有说话。
皇帝那样叹了一句,不等小土回答,又自顾笑了起来。
“你一直就胆小的很。”
亭子里很安静,除了细细的风声和叶子被吹动带出的飒飒声,就只有皇帝一个人时而说上那么一句。
皇帝说了几句,也许是觉得无趣了,就突然看着小土,低声问道:“你也怕我,是不是?”
小土没有说话,甚至低着头都没有对上他的视线。
于是皇帝就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
“朕知道的。你们都怕朕。”
周围呼啦啦的跪了一片,小土犹疑了一下,却没有向宫人一样跪下来,只是抬起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她用力的咬着唇瓣,张了张口,道:“并不是……”
皇帝对上她的眼睛,微微愣怔了一下。
“松阳并不是怕。松阳只是……”
她只是了好半晌,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皇帝的脸色却突然就缓和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自是知道松阳的性格。
他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儿,脸上渐渐的漫上了一种称得上温柔的神色。
许久,他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女孩儿软软又柔顺的头发,轻笑道:“这么多年,只有你一直没变。”
小土眨了眨眼睛,任由他触着自己的头发,只仰头认真的看着他。
“我,我,你也是没有变的。”
皇帝笑着,收回了手,然后缓慢的,又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我变了的。”
——他已经不是和松阳初遇时的那个少年了。
小土咬着嘴唇,盯着他不说话。
皇帝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刚刚突然叫我做什么?”
小土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掐了掐衣角,十分小声的道:“我只是,你看起来很累,我是说……”
她顿了顿,仿佛鼓起勇气一般抬头直视着皇帝。
“我知道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可是不管怎么样,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吧。”
皇帝被她这一段说的当真是怔住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他才终于回了神。
——要说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血腥刚愎的皇帝会被一个小女子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说的愣怔,这话说出去简直都没有人敢信。
小土看着他。
“你是皇帝,就算任性一些,也没有关系的。”
她这样说着,就想起来松阳的记忆里第一次看见皇帝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老皇帝放在手心里宠爱的郡主,而他是被一众宫人明里暗里排挤欺负的皇后嫡子。
——两个人的身份分明是差了那么多,然而在这皇宫里,若是将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宫人们也只会买一个小小郡主的账。
那时候松阳十二岁,云天已经二十岁。
——云天是皇帝的字,是皇帝自己给自己起的字。
二十岁的云天早就知道了,在这个皇宫里,他是所有人都希望去死的那一个。
可是他不想去死。
他还没有能再见到耿长青,他觉得他还想活下去。
于是不管再怎么辛苦,哪怕是被比他年纪还小的弟弟们嘲笑着指使着做一些宫人们做的事,表面上云天也是从来不生气的。
他只是笑得卑微,顺从的被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们欺负着,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再一瘸一拐的跑到一个荒凉无人居住的宫殿里,如同一只孤独的野兽一样独自疗着伤。
在某一次,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的伤来到这个秘密宫殿里准备将自己稍微打理一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原本空无一人的宫殿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小小的女孩儿看起来有些瘦弱,身上穿着的衣服非常华丽,然而却沾满了泥土,看起来煞是狼狈。
云天知道她——她是老皇帝从宫外带回来的郡主,很得老皇帝的宠爱。
对于松阳那狼狈的模样,云天有些意外,不过他却什么的都没有说,只是旁若无人的走到自己惯常坐着的那地方,将衣服解开看了看伤口,用布条将流血流的厉害的地方绑住姑且就当止了血。
——他一个不受宠的嫡子,是连一点儿伤药也要不来的,原本皇后还在的时候他还不至于这样,不过很不幸,皇后在几年前就已经在绝望中死去了。
小小的松阳惊讶的盯着云天察看着自己的伤口,一时之间被他身上的伤口给吓住了,直到云天冷漠的扫了她一眼然后离开之后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理论上来说只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感情。
不过松阳明里被老皇帝宠爱着,暗地里却总是被欺负,她又不是个会告状的性子——也不愿意和老皇帝接触的太多。
小小的女孩儿虽然不知道老皇帝是意图等她及筓了然后封了妃子的,却也能感觉到他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总是怪怪的。
被欺负的多了,又不反抗,那些人总是会变本加厉,于是松阳逐渐的就变得隔三差五的受伤。
不得不说,整个皇宫里要想不被人发现的地方,还真的就只有那么一个荒凉的宫殿了。
你来我往,松阳和云天总是有碰到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虽然不说话,却莫名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二十岁的云天心已经够硬够狠了,不过即便是这样,在松阳对他释放出善意的时候,他依旧是忍不住接受了。
——要说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松阳的眼睛和记忆中的“耿长青”的眼睛长的一模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