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第一次见到杨勇和杨广的时候,他们还是少年。
刚开始面对他们,她几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自己来生的父亲和大伯,看着他们当自己像小妹妹一样,那感觉即古怪又不真实,晕晕乎乎好似在梦中。
但究竟是自己在梦境里回忆起了前世,还是在现实里忆起了后世,丝萝渐渐地陷入了迷茫,仿佛一切都是真的,一切又都是虚幻的。
又过了几天,丝萝突然从方檀的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大消息。
二月甲子日,满朝的文武百官联名上书逼宫,迫使年幼的大周皇帝宇文阐下诏退位,将皇位禅让给了他的外公杨坚。
杨坚一番推辞后,穿着平日里的常服在众多拥趸的簇拥之下进入皇宫,于临光殿受让天命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大隋,改元开皇,宣布大赦天下。
方檀说的时候显得很是兴奋,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杨守坤作为朝廷重臣在这次宫廷政变里为杨坚出了不少力,“从龙元勋”的荣光无论如何都跑不了,未来的地位名望只会水涨船高。
然而丝萝却发现杨守坤本人并不怎么高兴,仿佛这件事和自己完全无关。在禅让大礼结束后,他便托病不出在家休养,也不与朝中的新晋显贵们往来。
又过了几天,丝萝的哥哥杨隽奉召入宫成为太子杨勇的侍从官,于是叶先生门下的弟子便只剩下她这一根独苗。
丝萝心底里有些为杨隽担心,因为她知道日后杨广继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洗东宫,将杨勇手下的亲信或抄家砍头,或充军为奴,几乎无人能够幸免。她自然不希望自己亲爱的哥哥在数十年后也落得个凄凉下场。
好在至少从表面看,如今的杨勇和杨广的关系还算不错,而两人与杨隽亦甚为相得。时不时的,杨勇都会来杨府找杨隽玩,而杨广又必然会跟着他一起来,有时候三个人也会约好去郊外踏青游猎。
每回外出杨隽都喜欢拽上丝萝,说怕她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会闷。
无疑,杨隽对自己这个容貌秀丽,举止端庄安详的小妹妹十分怜爱疼惜,这点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
于是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乃至郊外的青山绿水间,经常可以看到三个少年带着个女娃儿骑马呼啸而过,身后是一大群如临大敌紧张万分的宫廷侍卫。
渐渐地,丝萝发觉少年时的杨广和后来成为九五至尊的他有很多不同之处。
在兄长杨勇潇洒不羁的储君光环照耀下,他显得异常低调,往往老半天都不开口说一句话,只是侧身站在太子的身后,用那双谁也看不透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身旁的每一个人。
偶尔他会和杨隽低声交谈几句,脸上刚泄露出一丝笑意,却又迅速收敛隐藏起来,甚至对着丝萝,他也很少露出过笑脸。
除了杨隽,似乎唯一能和他谈得来的,就只有曾经与杨坚同为柱国大将军的李炳的儿子李渊了。
李渊也很奇怪,丝萝悄悄观察过,他和杨广在一起的时候,通常几个时辰里也说不到三句话,可两人之间似乎建立起了某种默契,就像是铁得没法儿再铁的心腹死党。
不过每个人都习惯于围绕在太子杨勇的身旁,丝萝的哥哥杨隽更是这样。毕竟,他还有一层身份,是东宫太子的侍从官。
这天宫里的太监来府中传旨,召杨守坤入宫见驾。
中午时分杨守坤面带疲惫之色回到府里,然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不停地喝闷酒,直到掌灯后已然酩酊大醉伏案而卧,依旧不肯停杯。
老管家杨曦曾试图劝说杨守坤早些安歇,结果被他赶了出来。
杨隽在东宫没有回来,方檀只好去找丝萝,偷偷地请她去书房看看杨守坤。
丝萝放下手中的书卷,亲自跑去厨房做了杨守坤平日最爱吃的鱼香豆腐和八珍素鱼翅,再放上一小碗珍宝饭和绿豆汤端进了书房。
杨守坤衣冠不整地趴在桌案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儒雅风采,迷迷糊糊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地大声呵斥道:“出去!”
“干爹,是我呀。”丝萝微笑着将热气腾腾地饭菜和绿豆汤端到桌案上,然后轻轻打开窗户,驱散去书房里弥漫的异味。
杨守坤睁开眼睛赤红着双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是丝萝啊……乖女儿。”
丝萝转身到墙角往铜盆里倒了些热水,将毛巾浸湿了说道:“干爹,来擦把脸吧。”
杨守坤木然接过帕子捂住脸用力地揉搓,良久也没有放下。
忽然杨守坤的肩膀几不可察觉地微微抽搐起来,丝萝惊异道:“干爹?”
“没事,我没事。”杨守坤将毛巾递还给了丝萝,道:“你先出去吧,我还想在书房里多坐一坐。”
丝萝在杨守坤的对面坐下道:“那我不说话,就这样陪着您。”
杨守坤沉默许久,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身躯趴在桌案上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