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忙绕到他的身后为他轻轻拍打后背,杨守坤一边摆手一边喘息道:“不用,我很好。”
丝萝不说话,把手中的热毛巾递给杨守坤。
杨守坤苦笑一声接过毛巾,擦着擦着他猛地像疯了一般,将桌案上的杯碟碗筷一股脑横扫而出,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耳中听到丝萝惊惶的叫声道:“干爹!”
杨守坤缓缓抬起头,眼角流下一行泪,涩声道:“丝萝,干爹心里难受。可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你有个姐姐,从小过继给了我的一个堂亲?”
丝萝点点头道:“我记得,您在遇到女儿的第一天就提起过姐姐。”
杨守坤的眉宇间泛起难以掩饰的痛苦,说道:“今天早上陛下召我入宫,说他已经决定将你的大姐嫁给突厥的启民可汗……下个月便要成行!”
“姐姐要……嫁给突厥的启民可汗?!”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令人惊讶的消息了,难道杨守坤的长女,竟然就是后来暗中插手漠北各大魔门,与自己来生有着极深渊源的大隋义成公主!
果然,杨守坤徐徐道:“明日陛下就会下诏,册封你大姐为义成公主。”
“干爹,您不必太难过。姐姐被册封为公主远嫁漠北……也是她的福气。”
“福气?那启民可汗是什么样的人,漠北是什么样的地方,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竟然要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女儿被送给一头恶狼,远去蛮荒野蛮之地,也许一生无望回归中原。我……我还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的模样向他磕头,称颂我皇万岁!”
“杨坚!他是在用这方法来报复我。当年我夺走了他喜欢的女人,他就要生生夺走我的女儿。夺走还不算,竟要她远嫁漠北,从此山水相隔永世不得再见!”
他泪流满面,痛楚地嘶吼道:“我算什么父亲,我算什么男人,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异日九泉之下,杨某有何脸面再见云羽?!”
丝萝见杨守坤如此痛苦,心口莫名发酸,可是该如何才能安慰劝解他?她默默无语地将杨守坤的脸搂紧贴在自己的身上,柔软的小手拍打他的后背,就像奶奶在夏夜哄自己入眠时那样。杨守坤身材高大,虽然坐着,他的头却可以枕靠在丝萝的肩头上。
很快,丝萝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衣衫变得湿热,曾经在她眼里坚强而无所畏惧的干爹,此刻在无声而压抑地流泪。
她本想告诉杨守坤,等自己长大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保护大姐。但想到后来的事,这样一句简单的安慰之词却也说不出口。
忽然她听到杨守坤粗重的鼻息声,竟是枕靠着自己的肩头上朦胧地睡去了。
丝萝吃力地站着,等了好久,觉察到杨守坤已经沉沉坠入梦乡方才扶他倒在桌案上,出门唤来方檀和老总管杨曦帮忙,把杨守坤送到床上擦洗干净,盖上薄被安睡。她点燃一柱沉香,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杨守坤在睡梦中紧锁眉头,仍似挣脱不去恼人的烦扰。
第二天杨守坤发起了高热,接连数日昏迷不醒。府中急忙谴人请来京城里的名医诊治,结果说是受了风寒,需得静心调养一段时日。
杨隽要陪侍太子经常不在家,另一个弟弟刚满三岁还是个懵懂小童,照料杨守坤的事情自然被丝萝责无旁贷地接下。
她索性搬到了杨守坤隔壁的厢房里,不分昼夜衣不解寐地侍奉杨守坤,不几日便眼圈发黑双颊凹陷,走起路来更是显得轻飘飘地没了份量。
老总管杨曦劝丝萝注意休息,府里有的是丫鬟老妈,很多事情可以让她们来做。丝萝也不言语,只是仍旧从早到晚地一直守在杨守坤的房里。
终于这一天杨守坤的高烧渐渐退了,人也清醒了过来。
他朦朦胧胧地觉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身上,不由缓缓睁开了眼睛。
屋里一灯如豆,有股浓重的药味,月光透过微启的窗缝映照进来。
丝萝伏在他的身边,头刚好靠在了自己的腰上,侧着脸蛋儿睡得正香。
尽管前一阵子时昏时醒,但每次杨守坤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肯定是丝萝。
她无时无刻不在照料自己,端茶送水喂药……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杨守坤轻轻吁了口气,探手取过床头放着的一条薄毯悄悄披在了丝萝的身上,然后将两眼投向窗外。
月光如霜,夜色如洗,屋外静悄悄地听不见人声。院子里的一株老槐树正在爆芽吐绿,树影映照在窗棱上。
老天爷真的很残忍,但他也是公平的。
他夺走自己的一个女儿,却又送来了另一个女儿。
杨守坤轻抚丝萝乌黑的秀发默默地出神,手心里慢慢感觉有温度透进来,一直透进了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