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去的时候,梁知璇已经睡下了。和式的房间,仍是直接睡在榻榻米上,她似乎有点怕冷,整个人陷在被褥里显得很小很瘦。
他洗完澡,终于冲掉身上的寒气,轻轻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从她背后抱住她。他半撑着身体,不敢抱得太紧,甚至不敢去确认她到底有没有睡着,只轻轻吻她的头发,就像一年前她离开时他们在医院共度的那一晚一样。
她的头发滑下去,露出颈后雪白的一边,他忍不住俯下身,微凉的唇印上去,哑声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
从相遇到现在,对不起,很多很多事。
不知是不是前一晚在雪中受了寒,第二天梁知璇竟然发起烧来。幸亏他们随身带了常用的药物,而旅馆的主人退休之前居然是位医生,特意来看过她之后确定只是着凉感冒,只要好好吃药和休息就会康复。
她吃了退烧药有点昏昏沉沉的,看着穆峥道:“你别管我了,去泡汤吧!或者去镇上逛逛……看来今天我不能陪你了。”
他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和手,“你现在全身都在发汗,别说话了,闭上眼睡一会儿。”
她唇上都烧得干涩起皮,他扶她起来,拿过水杯喂她喝水,“房间外就有露天温泉,私密性很好,就是为鸳鸯浴设计的。你不好起来,我一个人泡有什么意思?”
她脸色绯红,分不清是因病还是羞,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
他让她靠在怀里,“不要觉得时间不够,刚才旅馆老板说因为大雪,火车都停了。这两天咱们哪儿都去不了。”
她一凛:“真的吗?”
“嗯,只是暂时的,说是天气不好的时候会这样。”他看了一眼窗外,“不过雪真的很大,我的航班也已经改签了。”
或许算是上天的馈赠吧?本来只有三天的短暂相处,可以多出两天,而且被隔绝在这方小世界里。
即使她生病也不要紧,他照顾病人,这也不是第一次。
梁知璇睡了一觉烧就退了,只是浑身没力气,嘴里也发苦,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穆峥从食堂端了一碗粥来,是他们昨晚当宵夜吃的那种杂粮粥。
他扶她坐起来,跪坐在旁边舀了粥喂她。她还没病到这个地步,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勺子,他却固执地递到她嘴边,“张嘴。”
她只好乖乖吃掉,粥他已经吹凉了,吃进去温温热热的,落进胃里很是妥帖。
他边喂边问:“你上回发水痘的时候我也这么喂过你,不记得了?”
她怔了一下:“记得。”那次她病得很重,照理说记忆不该那么清晰,可事实上每一个细节她都没有忘记。
“记得就好。”他抽了纸巾给她擦嘴,“上次那么严重的病都好了,这回也要快点好起来。”
他面上淡淡的,她却不由想起他曾在她病床边握着她的手流露出的痛色,心头又是狠狠一震。
她着凉不宜出门,他就陪她待在房间里。手机网络信号不好,她把下好的歌曲外放出来,有英文歌也有日语歌,还有华语老牌金曲,有另一种静谧和复古的情调。
穆峥把手机相册里的照片给她看,“看看你养的胖猫。”
她惊喜道:“是海盗,还有小白!”
她一直以为它们都已经被送人了,没想到不仅好好地留在他那里,还长得更好更漂亮了。
“能吃能睡,好逸恶劳,野猫养成这样还有其他人要它们吗?”他躺在她身旁懒懒地说,语气里却又有不易察觉的宠溺,像说起自家不争气的孩子,他手往屏幕上指了指,“看见没?白猫又怀孕了,这次不知会生几只。”
梁知璇笑起来,忍不住拿过自己的手机给他瞧,“小四也长大了,模样像海盗呢!”
她走了之后,小猫就由梁文东在照顾,不时发照片给她看。当然她觉得单凭弟弟一个人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猫长得这么好,肯定有其他也喜欢小动物的人帮他的忙。
穆峥心里都很清楚,梁文东这小子明明一直跟她有联系,就是瞒着他,不让他来找她。
两人拿着彼此的手机一张张照片看过去,梁知璇是真的在看猫,但穆峥已经翻到了她离开南城之后的照片。这一年里她去过的地方,她生活的点滴,都多少可以从中想见。
梁知璇终于也看完了猫的照片,无意中打开了另外的相册里的照片。跟六年前一样,那个相册命名为“梁”,全是她的照片,但不多,还大多数都是这回来北海道之后才拍的,拍的时候她并不知道。
穆峥也看到了,伸手在屏幕上点了点,按下了删除。
她一惊,“你……”
“我说了不会再纠缠,这些留着也没用。”他看着她,语气淡淡的,神色却格外认真,“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拍过那种照片。你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没有备份。”
昨晚的事,他们今天谁都没再提起,只有这一桩——算是他另一回将错就错,他愿意向她解释清楚。
她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他已经走到外面去抽烟了。
大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一天,她的感冒终于好得差不多了。旅馆的主人是薄叶先生的朋友,为她做了特别美味的乌冬面,然后说:“泡泡温泉也会对身体有好处,明天火车应该就开通了,回到城里去就没有这么好的露天风吕了。”
亨利·米勒说,那感觉如此美妙,是因为它短暂且为偷窃所得。而如今这仿佛偷来的时光,无声无息也要过去了。
穆峥不在房间里,她独自洗了澡,挽起头发,慢慢走进温泉池,池水浸没身体的时候,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她不知道穆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听到身旁有轻微的水声才抬起头来,听到他声音沉沉道:“你感冒还没全好,知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泡汤很危险?”
他离得那么近,气息温热,她眼睛里还有蒙蒙雾气,什么都看不真切,有点无厘头地说了一句:“听说明天火车就开通了。”
他嗯了一声:“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了吗?”
她下意识地摇头,他的唇已经覆上来,由轻浅到深入,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