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有些问题上并不一定要挖空心思寻找什么致胜的绝招，我们应该从根本上创造发展的空间，这才是长远的打算。”
“你所说的这些，我还有些不明白。”陈经理似乎听出了兴趣。
“陈经理，您能百忙中抽出时间听取一个下属的建议，非常令人佩服，我虽然没有什么能力，可为了厂子，我会尽力做好每一件事的，您是否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打算明天交给您一份计划书，您看怎么样？”
“经理既然叫你来，问你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好写的？”秘书对他有些看不惯。阿阳只是点头微笑，他没有必要与这类秘书争辩什么。
“好吧，今天就到这吧儿。”陈经理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有些回避，也只好同意结束谈话。阿阳告辞离去后，陈经理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你认为他怎么样？”
“我认为他与其他热情的年轻人没有多大区别，我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不过像这种道理谁也会讲，尤其年轻人更容易犯这种喜欢表现自己的毛病，不过您刚才并没有谈及提拔他的事。”
“是的，我想再看看。”
秘书点点头又问：“听说总公司把厂里的扩建计划取消了，您说董事会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它们有更好的打算。”这是一个含乎其词的回答，其实在这些问题上，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记得以前他在包装厂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呕心沥血，四处奔波，总算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他为此把一生的积蓄都折成了股份，无论总公司怎样来管理，他对未来的前景向来充满着希望。可是最近一连串的事情却不得不令他忧心重重；设备投资被大部分压减，扩建工程又被取消，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以后又该怎么办……
阿阳从办公室出来继续回车间里干活，他对刚才的事没有多加考虑，也不打算写什么计划书，他对包装厂的处境很清楚，也预感到一种潜在的危机，但他没有说，这不关他的事，他现在需要的是在默默无闻中求得一种平静。
傍晚；阿阳依旧顺着那条僻静的小巷回旅馆，等他来到门前忽然发现有一辆轿车擦着身边停住，他认识这辆车。车门打开，满脸笑意的陈经理钻了出来。
“阿阳，走得好快呀。好长时间没有来这儿，这里的老板跟我很熟，正好来看看，顺便看看你住的地方怎么样。”
“陈经理，多谢您对我的关心。”
“唔，只是顺便来看看嘛。”
他们一同走进旅馆。
“哎呀，是陈老哥来了，瞧这里这么乱，您可不要见怪呀。”老板娘喜出望外地迎上来，把一张桌上的人赶走，请他们坐下。
“打算喝点什么？”老板娘问。
“来两杯有劲儿的吧。”陈经理笑着说。
“陈经理，对不起，我从不饮酒。”阿阳说。
“什么?不会喝酒？少见，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不会喝酒的，既然这样，那就来两杯香槟吧。”
老板娘应声很快把酒端上来，当她面对阿阳时总有些不自然，因为她平时对阿阳一直刁钻得狠，今天他竟和陈老哥一起来喝酒，当然显得非常尴尬。
“老板娘，您也来喝一杯吧。”阿阳与平时一样微笑着说。
“不用，你们谈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了―――陈老哥，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老板娘说完转身离开了。
“你在这儿住恐怕不太方便吧？这里环境确实不太好。”陈经理关心地说。
“没关系，我早习惯了―――您早认识她？”阿阳问得是老板娘。
“是的，我和她丈夫是多年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处得很好，可惜前几年他死了。”
“喔，是这样。”
陈经理喝了一口酒，脸上露出一种疑惑，问：“阿阳，你给我的印象很好，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能谈谈吗?就像朋友一样。”
“以前谈不谈都已经过去，我现在最感动的就是在龙城得到了您莫大的帮助，这才是令我永远难忘的。”
“看得出你也经历过许多艰难，不过一个人要成熟起来不经过一些艰难是不行的，你说对吗？”
“是的。”
“阿阳，你是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很高兴能在这儿和你谈话。有好长时间没有轻松地喝杯酒了，有时我真感到有些累，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活着就得没完没了的奔波。”
“看得出，您这半生也不易呀。”阿阳虽然是在莫不经心地应付，可不知不觉也为对方那种深沉而略带苦涩的神情所触动。
“世上本来就没有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对这个感受是最深刻的。记得年轻时，我和许多朋友满怀豪情地来到龙城，到如今风风雨雨四十多年，可成绩呢、我的朋友走得走、散得散，甚至有的付出了生命，每当想起这些，我就心灰意冷，龙城啊……”陈经理不禁苦笑起来，在他一生的奋斗中好像已经证明龙城并不是人们向往中的天堂。“阿阳，说心里话，也许龙城能给你带来幸福，但最终的结果都是痛苦的，你还不了解这座自由的岛屿城市。”
“陈经理，您也算成功的，现在包装厂的繁荣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阿阳确实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情，他认为人与人的经历是不同的，对方的感受也许自己永远都不会理解，他虽然对龙城还一无所知，但他有信心去面对这个世界。
“是啊，目前来说是这样，可以后会怎么样？唉！不谈这个……”陈经理觉得不应该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如此多愁善感。
“对了，你不是要作一份计划书吗？能谈谈吗？”
阿阳知道对方来就是为了这个。他决定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也许不会起什么作用，而是出于同情。
“陈经理，其实这些事您也考虑到了，目前我们厂表面兴旺，实际是困难重重，实力上根本无法与任何一个对手竞争。”
“那你的计划书又是为什么呢？”
“我本来就不打算写什么计划书，对于有些问题无论写什么都是多余的。”
“什么意思？”
“如果要使我们的企业迅速崛起，必须要用强硬和独裁的管理手段，所谓市场竞争只是表面现象，实力才是本质，而实力的兴衰又直接取决于您的正确决策。最近包装厂的资金被压减，扩建计划被撤销等已经说明总公司的不重视，不重视就会使工厂日益衰败，衰败就会变成包袱，变成包袱迟早会被总公司扔掉，所以这才是根本问题。就算我们艰苦经营能维持一时，可最终呢?一但发生以上情况对我们便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嗯，你说得对，不过还不至于那么糟，我想总公司不会发展到袖手旁观的程度，毕竟包装厂曾一度给总公司做出过很大的贡献。”
“是的，可那毕竟是曾经，商场不等于情场，任何东西一但失去了价值都会被扔掉，这是一个大气候。我们必须估计到它的可能性，现在包装行业普遍的下滑已经预示了这种可能，到那时，无论哪家公司都会把负担不起的项目忍痛抛掉。”
阿阳的话对陈经理没起到多大作用，他认为这种猜想言过其实。总公司能有今日，与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就算厂里的前景不太好，试想总公司也不会无情地把它抛弃掉。
“阿阳，按你所说应该怎么办？”他虽然不相信对方的话但还想听下去，他认为对方考虑问题的方式很独特。
“陈经理，要摆脱这种潜在的危险只有趁没有失去主动之前买回包装厂的剩余股份，完全脱离总公司，就是借钱也值得，只有这样才是唯一的出路，而且这个时候提出购买股份，总公司会非常高兴的。”
陈经理听完这些话沉默起来，买回工厂的其余股份，脱离总公司，这对他来说连做梦都没有想过，而这一点却被阿阳指了出来。他突然发现阿阳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而是有着令人震惊的内涵。
“阿阳，你以前干过什么工作？”他停住一直搓摸嘴角的手问。
“我的过去很一般，失败总是多于成功。”
“唉，看得出，你是不愿意向我表白过去，上次在街上，我看到还有两个年轻人，他们是你的朋友？”
“不，只是偶然相识。”阿阳说话时的表情一直很平静。
陈经理经过一阵沉默后说：“我会考虑的，不过厂里的业务还要认真去搞，你明天不用去车间干了，我现在就任命你为推销业务组成员，不！是业务主办―――阿阳，好好干，我相信我们的企业会发展壮大的，总公司还会对我恢复信心的，相信我。”
“陈经理，您放心，对于工作，我一定尽力。”
“请！”
他们端杯起身一同饮下滋味不同的酒。
陈经理走后，阿阳独自在房间里一边嚼着面包一边看书。他最近买回不少书，有名著、思想小册、历史、经济等，他几乎每天回来都要在书堆里度过几个小时。自从有了工作，他把一切节省下来的零用钱都换成书籍，桌上，床上，甚至地板上都摞着厚厚的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穷困潦倒的大学生要攻读什么学位呢。看来这个环境与他真有些不协调，就像周围的人经常嘲笑的一句话：“天生的穷鬼还装什么文雅”对于这些，他从不理睬，书中的小小天地使他着迷。不知是什么时候，忽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他惊醒，拉开门一看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怯盈盈站在门口，漂亮的脸蛋上还满是天真的稚气，她就是隔壁费南夫妇的独生女儿小鹿梅。
“是你呀，请进来吧。”
“啊，阳哥，真对不起，这个时候还来打扰您，我是来还书的。”
小鹿梅躲躲闪闪的眼神不禁把阿阳逗笑了。
“喂，小朋友，如果你要真正读懂一本书，可不能总惦记着快些归还”
“嗯，我……”她对这句风趣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天真的脸上泛出快乐的神情。她向房间里看了好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当她看到满屋的书籍时，眼睛里充满了渴望，许久才回过身，脸儿红红的，眼中涌动着一层新奇的水花。
阿阳被她的神情打动了；记得昨天晚上回来经过费南夫妇的房门时，她正好出来，她平时怕见人，尤其看见生人更加不知所措，就在她惊慌地要退回房间时却无意中看到他手里刚买回的书。当时她竟显得那么徘徊不定，红红的脸儿，露出得就是这种神情。
他当时就问：“你想看书？”她只是吱唔着，可眼睛却说明了心愿。他顺手递给她一本，她竟然如获至宝，连声道谢，踟蹰不安的样子完全被兴奋所代替。阿阳记得回房间时，她还激动不已地站在那儿。没想到她今晚就把书归还了，这种阅读速度的确让人吃惊。
“小鹿梅，能给我讲讲书中的情节吗？”
“这本书太动人了，我从没有机会看到这么动人的故事……”
他们兴奋地交谈着，像一对相处多年而无忧无虑的朋友。她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开心过，其实她的愿望很单纯，只要有人能听她描述心里的故事就足够了，可是除了阿阳，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给她这样一个机会，她的父母根本不关心她在想什么，也不允许她干自己想干得事，她的童年可以说都是在压抑中度过的。而现在，她无意中找到了一位了解和同情她的伙伴，心里当然充满着快乐。
阿阳在言谈之中知道了她父母以前一直在经营农庄，后来破产了，便带女儿来龙城另谋出路。他们开了一家小饭店，费南夫人天天帮着丈夫奔忙，无暇顾及孩子，也没有打算再让她上学。看来对于孩子的关心和理解，并不完全取决于衣食，有时一本书比一块儿巧克力更重要，天真无瑕的心灵最需要知识的甘露来滋润。
“哎呀，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小鹿梅放下手里的书，脸上又失去了的快乐的光泽。“这些书随便拿去看吧，如果有问题，我会给你解释的。”
“真的可以随便拿吗？”
“当然，不信任我？”
她又恢复了喜色；“这两本可以吗？”
阿阳微笑点头。小鹿梅道谢离去。
夜深了，他合书关灯躺在床上，睡前还要利用这段舒适宁静的时间考虑一些事，因为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第二天早晨，在包装厂办公楼的走廊上阿阳碰到了陈经理。
“喂，阿阳，一会儿要开办公会议，你也来参加，另外你还要讲几句话。”
办公会议时间到了，厂里各级管理人员得到通知陆续聚集在会议室。大家都小声交谈猜测着，认为今天一定会有什么重大决定，因为平时开会都会提前得到具体的通知，以便讨论问题有所准备，可陈经理对这次会议内容却守口如瓶。
陈经理就坐后，大家停止议论。秘书将一份会议纪要放到桌上，问：“经理，可以开始了吗？”
“再等一等。”陈经理表情平静地说。
大家并不知道在等什么，不过既然上司发了话，也只好坐着。这种安静的局面大约持续了几分钟，会议室门被推开，进来的人竟是厂里的工人陈九阳。
“他来这里干什么，打扫卫生也不是时候？”有人小声嘀咕。
“现在开始吧。”陈经理发言了：“各位同事，我们今天召开的这个特别会议主要是关于厂销售部门的人事变动事宜，及有关决定，目前业务组办事不得力的问题急需解决……”他在所有人精神最集中的时候把阿阳招呼过来坐下。这下大家好象恍然大悟，但更多的还是惊讶不已。
“这是我亲自拟定的任命书，现在我宣布……”陈经理声音不高，但人们好像都屏住了呼吸；“任命我厂员工陈九阳先生为产品销售业务组主办！”
话音未落，有人好像被噎了一下，尤其听到“主办”这两个字，简直像死水塘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波澜。这个任命决定就连秘书都呆愣了一下，他记得那份决定书上明明写着是业务组职员而不是主办。
陈经理带头鼓掌表示祝贺，其他人这才从失态中醒悟过来，附和出毫无节奏的掌声。陈经理看了看阿阳，示意他讲几句话，这在升职仪式中是不可缺少的。阿阳起身向在座的每一位表示敬意，一身旧衣服丝毫没有影响他泰然自若的神情。
“各位同事，我来包装厂时间不长，能得到如此重用都是经理和各位的提携，在这里，我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大家对我的帮助与支持，”他停顿了一下。“当然，说几句激动人心的话并不困难，可我现在唯一的许诺就是恳求大家帮助我共同把包装厂的效益搞上去，任何一种成功都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所以我的希望只有一个，只要能得到各位的帮助，我将感激不尽，谢谢大家。”阿阳鞠躬坐下，好一阵平静，会场内这才猛地响起一阵长久不落的掌声，这次的掌声是真诚的。
陈经理会心地笑了，多年来真正令他激动的不正是这短暂间所聚起的无比激情吗，他用手拂过似乎有泪的眼角。
散会后，厂里的中心话题无疑就是阿阳，人们都认为这是包装厂有史以来晋升中的奇迹。“我早看出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记得你好像说过他天生就是一个卖苦力的。”
“也许他和经理有什么关系吧，他们可都姓陈……”这一类话到处都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