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恶梦
奕落棘是个少年,平时只会放牧,现在那里知道怎么办,于是看向他娘。
奕落棘娘哭了一阵,收住泪道:“前一阵听他爹念叨说宋地的一个什么幽州大官招募骑手,有军饷还有赏钱,要是打仗还有另外的钱粮拿,听说同古大人已经应允了,他爹本来说过几天就去——”众人都低下头不说话,奕落棘娘又哭了阵道:“如今不如咱们这些人不是老人就是女人,怕是在草原上待不住,不如去宋地看看。”
一个妇人道:“宋人能要咱们?”
老人道:“说不定,宋人骑马不行,咱们虽然力弱,可是马上功夫总比他们好些,说不定能有些用处,再说宋地富裕,总能有口粮吃,难道留在草原上吃草?!奕落棘,你说呢?”
奕落棘看哭红了眼的真珠儿,猛地在草地上砸了一拳道:“就去宋地闯闯!”
李闵觉着自己突然裹在云彩里,眼前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见,两脚乱踩,可地面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耳边传过来嘈杂的市井声,有叫卖糕饼的,有叫卖甜枣的,有叫卖膏药的,有叫卖木柴的。李闵想叫可是嗓子被堵住一样怎么也出不了声,一鼓鼓热气迎面吹来,让李闵几乎喘不上气来。脚下的地面突然一硬,不管怎么回事,踩在实地上李闵心里总算踏实一些,眼前的景像渐渐清晰,原来自己是站在城门洞里,身边的人摩肩接踵,李闵被人群挤着往城里走,回头城外,却是模模糊糊地一片,似乎见过却记不起来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
入城的路由青石板铺就,妇人紧紧牵着小孩生怕被人拐了去,小孩则伸着脖子四处去看,在这个摊边蹲一蹲那个摊边站一站,遇见喜欢地就不走了两只手抓着妇人直摇。那边有两个素衣少女,拉着手东张西望,指指这里指指那里,满眼都是好奇。李闵顺着街走,只见路上叫买叫卖无数,店铺林立,酒旗高悬菜香弥漫新鲜瓜果好玩珍器两廊皆有,少女回眸浅笑,儿童高声哭闹,回门的新妇羞羞答答低头端坐驴背新郎穿着新衣大步前行,白发老人背手慢晃,杨柳依依,真是一派人间仙境。
李闵拱手朝边上人道:“麻烦您,借问这里是何处?”那人却如同没看见他一样,与人说说笑笑地走了。李闵看看自己,没什么不同,又截住一个问,还是如同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了。李闵心道:这里人的就是这个样子?恍恍惚惚又往前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十字路口,面积宽大如同方场一般。
“让让!让让!”李闵跟着人群躲到一边,原来是个高大的汉子背了个老太太头也不抬紧赶慢赶往前走,走了一程拽住边上人问能启死回生的李半仙药铺往那边走?”
边上人道:“直往前走挂着大旗的就是!”
汉子道了声谢挤开人群飞也似地走了。
李闵心道:以前都听人说算命地叫这个半仙那个半仙,没想到一个大夫竟然也叫半仙,难道他还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若是活人当然治得了,若是死人就治不活了!”
李闵寻声去看,只见个干瘦的白发老人坐在街边的石阶上,手里拄着条枯木杖。李闵心道:总算有人跟我说话了。转念一想,不对,自己明明只是想想,也没说出来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就是李半仙?
老者笑着抬起头,拄着杖站起来,笑道:“你就是李大将军?”
李闵头点道:“大将军不敢当,您叫我李闵就是。老丈,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者拄着杖颤颤巍巍朝着李闵走过来,笑道:“李大将军真的不认识这里了?你再好好想想,大将军一定认识这里!”老者的声音一点点地变化,几乎每说一个字声音就是一变,先头是个老者的声音后就变成老太太的声音再后来也分不清是男是**森阴森地叫一会儿尖一会儿粗一会儿像女人一会儿又像小孩。
“是啊!李大将军真的不知道这里的什么地方吗?”边上的人突然都不说话了,都朝向李闵,李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可边上都是人,而且人越来越多连那个背着太太的汉子都回来了,汉子旁边就是那张老太太皱皱巴巴地人脸,都在说——李大将军你真的不认识这里了吗?
李闵惊恐地看着人群,大叫道:“噬魂!噬魂!”
猛然间,一张干瘦的人脸顶到李闵面前,李闵大惊急向后,啪地一下,后脑勺却像撞到石墙上一样,这个太猛了,撞得李闵头昏眼光,等好一点再看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都不前了,只剩下那个拄着枯木杖的白发老人远远地站着,他方才就在李闵眼前,现在却远远地站着,用那对如同窟窿的眼盯着李闵,李闵只觉得他的眼光里全是寒气,寒气一路走,结了一路白霜直扑到李闵身边,紧紧缠绕,李闵抱着肩膀,冻得直打颤,向四周去看,人都没了,摊子乱七八糟地散在地上,高高低低的旗帜破旧不堪上头满是窟窿,街两边的店铺依旧敞开着门,却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论客人还是店员屋子里头如同被抢过一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猛地全朝李闵扑过来,李闵忙用胳膊抱住头,可是枯叶一片都没吹过来,连风都没一丝,李闵放下手去看,只见那位白发拄杖的老者正一步步地走过来,脸上阴森森地笑着,李闵往后退,可后头如同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老者边走边笑,边笑脸上的皮边往下掉肉往下掉,鲜红鲜红地血顺着他的腿往下流,白森森地头骨上飘着头发,挂着血水的下颚骨一张一合,发出婴儿般的叫声。
“李都督!李大将军!李闵!”
人都出来了,顺着两边小巷出来,都朝着李闵走,如同僵尸一般地走,边走脸上的皮肉边往下掉踩在地上跃都是鲜红鲜红的了,他们的衣服如同灰烬随风吹散露出一副副惨白如腊的身躯有胖的有瘦的有壮的有弱都一人一个样却都硬邦邦动都不动一下,然后皮肉裂开血红色的龟纹,皮带着肉一块块斑落露同一条条肋骨,肠子滑落到地面被边上的人踩到肉脏跟着被拽了出来,他们大叫着:“李闵!还我命来!李闵还我命来!”
紧靠在看不见的墙上看着僵尸骷髅围向自己,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诡异叫声风声哭声却半点不落全都灌到他耳朵里。
“不要!不要!啊!”李闵惨叫,瞪大了眼张大了口全身紧绷仰着头。
“少主!少主!”
是绿萼的哭声。
李闵连忙四处去看,墙面地板桌子凳子床,墙上挂着锦帐,桌子上放着青瓷水壶水杯,屋子里弥漫着绿萼体香混着酒的气味,这里是绿萼的屋子。噬魂坐在一边,紧紧拉着李闵的手,抚摸着李闵的脸颊,用前所未有的温柔道:“没事了,没事了!就是做了个恶梦!没事了!”
绿萼连抹胸也没穿紧紧抱着李闵,哭的像个泣人。
李闵松了口气,原来自己是在做梦,城墙原野市井,随着图像一点点清晰,李闵终于想起来是那里——临都邑,一个从前名不见经传地小城,却一直萦绕在李闵心头的小城,它是什么样的,以前出过什么名人对李闵来说者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临都邑现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都死了是李闵下令杀的,到现在李闵还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四面城门紧闭,大群大群地百姓涌到城门口却被早已经等在那里的士兵逮个正着,无论你怎么哀求都没用,上去就是一刀,好看的女人则被带到一边,士兵们从死人身上扒衣服搜金银从生疏到熟练,临者邑里血流成河哭声振天,李闵当时就站在城楼上,他永远忙不了这个日子,他总是安慰自己,自己是没办法,手里没粮没饷被朝廷逼着去征讨豪强,不用到地方自己就会被手下杀了拿去领赏,自己这里没办法。他还安慰自己,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你们生在这个乱世有什么办法,是你们的命不好,若是有一天自己被人杀了,女人被人抢了又找谁说理去,又有谁能为自己内疚一下!可是这些都说服不了自己,因为李闵是一个兵,一个兵就该保家卫国,不要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李闵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那天所做一切!
“绿萼,好好看着他,我出去了!”噬魂给李闵擦了汗,站起来恋恋不舍地看着李闵。
绿萼急道:“噬魂姐!你别走!”
李闵抓住噬魂的手,道:“别走了,有你们两个在我身边,我能安心些。”说着将噬魂拉到怀里。
噬魂挣扎了两个,叹了口气,宽去衣服抱着李闵,三个人躺下,噬魂头放在李闵的肩上,道:“灯就点着吧!看你方才的样子,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你看看绿萼被你吓的!”
绿萼紧抱着李闵,低声泣道:“少主突然大叫起来,奴婢心慌意乱见到少主的模样更是害怕,心说要是少主有个——有个什么,绿萼就这么随少主去了也好!”绿萼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连着噬魂也低声哭起来。
李闵抱着绿萼噬魂,紧张的心情缓缓放松,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恶梦。”
噬魂道:“什么恶梦?”
绿萼忙道:“不要说,记住了以后就要常做恶梦,奴婢可经不起少主这么吓了!”
李闵觉着憋在心里难受,心想说出来会不会好一些,于是将事情简单地说了,当然那些恐怖的场景略过去。
噬魂道:“一定是张家的宅子不干净,有鬼魅作祟,不行,我得去找邹老道做场法事!”说着起身便走,却被李闵一把拉回来,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再说这种事被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怎么说我也是陆浑州的大都督!”
噬魂嗤笑道:“还大都督呢,也不知道方才谁又哭又闹,抱着绿萼不散手,还——”
李闵道:“还什么?”
绿萼忙后捂住心口,急道:“噬魂姐不许说。”
噬魂嘿嘿笑道:“没想到咱们的李大都督小的时候是没怎么吃过奶的!”
“啊!”绿萼惊呼一声爬到李闵身上就去撕噬魂的嘴。李闵右一紧抱双腿一夹将战事化解,道:“打什么打,也不是只吃你一个!”
绿萼喜道:“对,对!噬魂姐,快快送上来让少主吃!”
噬魂避过李闵的手去抓绿萼,却被绿萼点到要处,嘤咛一声摊在李闵身边,绿萼趁机滚回原处,隔着李闵偷笑起来,见噬魂重整旗鼓忙道:“噬魂姐,你本名叫什么?”
李闵心想这么长时候也不知道噬魂本名,便道:“对啊,以前问你,你总是不说,这回可跑不了了,话说方才本将军还没有吃饱!”
噬魂忸怩地不肯说,绿萼又爬到李闵身上去拉噬魂的衣服,噬魂惊慌道:“好了,好了我说就是——”
“什么?你大点声说。”
噬魂呼呼噜噜地说了声,李闵那里听得清。
噬魂鼓着脸,大叫道:“铁蛋!”说罢一转身捂着脸去。
“铁蛋!”绿萼发呆,李闵惊奇。
噬魂翻起身就走,李闵反应过来把将她按到床上,大笑道:“你怎么起这么个名,莫不是在骗人?”
噬魂气鼓鼓地偏过脸去,道:“谁有功夫骗你!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绿萼笑道:“怕是噬魂姐的爹娘心痛姐姐,怕养不活才起么个名字,不过姐姐现在是少主的人了,改了合体的名字才好,少主你给姐姐起个名字吧。”
李闵压在噬魂身上,点头道:“不错,铁蛋这个名字是不太好!你看柔柔软软的一点也不像铁!”
噬魂痛呼一声,怒道:“肉做的,你使那么大力做什么!”
李闵轻拍一下,笑道:“以后就跟我姓吧!”
噬魂啐道:“跟你姓,那不成你妹妹了!那里有把妹妹拉上床哥哥压在上头上,还不快滚下去!”
李闵低着鼻子嗅道:“老子可不管!”
一时间惊涛拍岸,二女一男大战起来,真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两女将终是力不及人,到后来只做两叶扁舟任凭波浪翻滚,只顾声唤,待到日上三杆屋中才平静下来。到后晌时,门才开了,两个罗斯女奴连忙上前,施礼道:“见过夫人。”
噬魂扶着墙走出来,摆手让她放低了声音,小声道:“留一个人在这里服侍,一个扶我回屋里!”
一人罗斯女奴红着脸,扶着噬魂出了院,正遇上阿洪走过来。
阿洪愣了下,连忙施礼道:“见过噬魂夫人!”
噬魂脸颊略红道:“李闵还没起,有什么事?”
阿洪道:“回夫人的话,杜大人和房先生已经等了好半天了,说是说好的今天要把科考的题目定下来!”
噬魂才不管什么科考不科考,只心痛李闵,便道:“李闵昨晚做了恶梦,怕是要得会儿才能起,你叫杜房两先生先忙自己后,等李闵起了再说,我会吩咐人提醒他。对了,顺便叫邹老道来,我有事找他。”
阿洪看着罗斯女奴扶着噬魂走了,看看姐姐小院里紧关着的那扇门,叹了口气,转身来到议事房。
杜奕道:“都督呢?”
阿洪道:“少主,少主还没起。”
房先生放下笔皱着眉看看杜奕一眼,杜奕道:“都督从没有起这么晚过。阿洪,可是后院发生了什么事?”
阿洪道:“噬魂夫人说少主晚上好像做了恶梦,很晚才睡下。”阿洪总不能说少主在自己姐姐屋里头睡到日上三杆不起,那自己姐姐不成了书里头说的褒姒妲己?!于是把刚从噬魂那里听来的话重复一遍,人寿个恶梦,总怪不到姐姐头上了吧!
阿洪的话音刚落,李闵就推门而入,一边低头系衣服一边道:“抱歉,抱歉!起的晚了点!阿洪去拿盆水来,我就在这里洗脸。杜先生,房先生,把你们准备的试题说一说。”
房先生察觉出李闵的精神状态和昨天不大一样,看了杜奕一眼,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同样的疑问,不过这个问题总不是现在问的,随手拿出折子道:“请都督指正。”
李闵摆摆手道:“房先生说吧,快一点。”
阿洪端着水盆进来,后头还跟着个罗斯女奴,她手里端着木盘,木盘里放着几盘子糕点。
阿洪将水盆放好,拿着手巾道:“姐姐怕少主饿着,让我拿点点心来,其中一盘是来喜从青石堡带来的干果。”
罗斯女奴低着头放下托盘跟阿洪退了出去。
李闵见房先生一直盯着罗斯女奴看,笑道:“一会儿让阿洪把她到房先生的住处。”
“啊!?”房先生诧异道。
杜奕笑道:“房兄,都督赐下胡姬,还不快道谢。”然后朝李闵笑道:“都督,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呦!”
李闵把胰子抹到脸上,道:“杜先生就会说怪话,你要是喜欢自己去领。”
杜奕连忙摆手道:“下官可不敢!要是咱州里有个御史那样的官还不参下官一本。”
李闵洗净了,用毛巾擦干,笑道:“得了,我让阿洪一同给你送过去,不过话说在前头,罗斯女人耐力足的很,你可别顶着个黑眼圈来,因为一个女人折损一员干将,这买卖可划不来!”见房先生低头没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便道:“房先生怎么了?”
杜奕道:“房兄怕还没反应过来吧?”
房先生摇头道:“都督误会了,在下是在想都督府中怎么会有罗斯胡姬。”
杜奕看了眼李闵,道:“这个说来话长,都督认识一个西域商人,你来城里也看到了,都督对商人不是一般的好,四周府县的商人大多聚到城里,即方便又安全。”
房先生点点头道:“古语道无商不富,正是这个道理。”
李闵坐到桌后,展开公文道:“房先生似乎有话没说完。”
房先生看了眼杜奕,杜奕笑了笑。
房先生道:“还有一句无农不稳,在下看了看府中的帐册发现有去年秋粮不是很好。”
李闵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是我初来乍到,以前城里头的官府就是个摆设,农桑上的事根本没人管,二是打了几仗,秋粮的时候山里头的人又来捣乱,现在城外头还住着几万人,那就是几万张嘴啊,杜长史应该跟你说过,去年大战几场,一是——,一是平来了临都县的叛逆,二是从陆浑城中大户手里拿了粮,不守这粮不是白拿,会还,所以今年的农事很重要,一者百姓要吃饭,二者官府的信誉要保证,说出去的就要办道。”
杜奕道:“正是此理。”
李闵道:“这就要看任唯如何了,不过他一个新丁,我不大放心,杜长史要盯着一点。房先生,你有什么想法?”
房先生道:“回都督,看过账册以后粮食的问题一直在我心里转,方才看见罗斯女奴的时候突然茅塞顿开!这也是在下为什么盯着她发呆的道理,真没有不堪的想法!”
李闵在公文上简单批阅两个字,道:“房先生说的是购粮吧,这个方法以前也想过,可这些年来不是打仗就是旱涝,各处那里还有什么米可卖,就是有也都被豪户们捂着,不出个高价根本不可能,陆浑城百废待兴,可没有多余的钱让他们压榨,再说我这个都督的命令出了陆浑地界可就没个人会听了!”
房先生笑道:“都督和陆兄怕是忘了一个地方!”
李闵抬起头道:“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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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阳公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两个宫女手里拿着撑子针线坐在一旁。
“啊!”一个宫女不小心扎了手,渭阳快步地来看了看,埋怨道:“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绣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能扎到手,重不重,要不要去叫个太医过来?”
小宫女道:“公主,奴婢摔打惯了,扎一下算不前什么,就是您能不能别再转了!转得奴婢直昏,手都慢了!照这么下去,娘娘罚您的刺绣可就完不成了!徐妈妈去求皇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渭阳耷拉着脑袋,心道:还能怎么样,死马当活马依呗!看母后的样子是不会放自己出去,都是那个李闵的不好!
前几天渭**在蔡公公的后头去偷听关于李闵的事情,没听两句就被蔡公公发现,当时蔡公公只一跳就跃出宫门,手像铁钳一样掐住渭阳的脖子,当时渭阳真以为会被杀掉,可是当蔡公公看清来人的时候,手就自然地松开了,可渭阳的脖子到现在还痛,被发现了,偷听当然也听不成,渭阳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于是被她母亲拎回后宫罚她把绣样上的图案每个都绣一件,这个要了渭阳的命,要是爬树打泥丸之类的她在行,可就是刺绣上头痛的很,要是让她把绣样的图案都绣一遍,手非成筛子不可。但不论她怎么哀求皇后都不同意,于是小渭阳便被关在屋子里头那儿也不能去,只好透过窗户看着外头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都是那个李闵不好!小渭阳心里想。以前她不是没去偷听过,可都是说两句就完事了,可这里是怎么回事?她父皇和母后都像变了个人,只要一提李闵脸色就不好。想及此处小渭阳又担心起李闵来,要是他被父皇拿了可怎么好?看父皇母后的样子,就算自己去求请也不大管用的。
不远处的椒房殿里,小渭阳的母亲同样愁眉不展,朝老奶妈道:“渭阳这两天怎么样了?饭可吃得下?”
徐妈施礼道:“回娘娘的话,公主殿下这两天只吃平常一半不到,要是再关两天,奴婢担心公主的身体吃不消!求娘娘开个恩,让公主每天在院子里走一走也是好的!”
随即低声道:“主上回信说,东都里的事会叮嘱人办,不过河内的驻军他不会动!”
姜瑜儿道:“渭阳胆子也太大了,议政殿也是随便能去的?!当时幸好都是皇家自己人,万一传出去,天下百姓还以为皇室是多没规矩,对渭阳的名声的也不好,以后还怎么先夫婿!”
随即低声道:“驻军不动有什么用!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姜氏在东都有多少力量!只齐王府里明面上就有一万护从,把两边的人家房屋都霸占了才把那些人安排好,你说说真实的兵力有多少!去告诉我哥哥,这次的问题是陛下能不能拿回实权,又何常不是姜家这个外戚还能不能在朝中立足的问题!真以为他藏在河内那点人真能成什么势?!我知道当初房先生就是那么对大哥说的,那话也对!可大哥他也不想想现在情形已经变了!邺王退因邺城,河水以北没有他们邺王府的敕命就算圣旨过去都不管用,并州的刘狮,幽州的杨浚唯其马首是瞻,关外的幕容部,段部,宇文部都想着从中取利,让我大哥算一算这位邺王殿下手里可以调动多少人马!五十万还是一百万,大哥手里有多少人马?别以为并州部大人死他就有什么机会,也不看看他儿子是什么人!他以前在东都就没见过刘狮?让我大哥他自己掂量掂量,河内就在五部肚子底下,为什么还没动他,他难道不清楚?!从东都带出去的也就十几万人,打过几场下来还能有多少?京畿兵是个什么样子他比我清楚,这十几万人就算他全数带到了河内其中又有多少能战之兵?没了那个姓孟我大哥他手里还有什么猛将冲锋陷阵!要不是还顾及着哀家,顾及着陛下,他真以为邺王会放着他这块肥肉不吃?齐王就更不用说了,让他派人到齐王府门前,城外营门口开看看,一天到晚有有多少人过去,整个东都的粮仓都快被他们吃空了!现在齐王已经派人去徐州疏通漕运,等江东米到了东都,齐王手下那些人就真安了心,上奉天子手握重兵天下景从,等齐王坐稳了,一道圣旨下去,我大哥听是不听?!听,一入东都姜门就等着被满门抄斩,齐王会留他这个外戚?还有比他这个国舅更合适用来以儆效尤的吗?!不听,不用齐王动一个手指头,邺王就会带人扑到河内!话已经话尽,哀家是个嫁出去的女人,姜门会怎么样,还请大哥三思!有陛下就有姜家,就有河内!没陛下就没他的河内,东都就没姜家的立足之地,当初叔叔将哀家送进宫门的时候姜家就已经与陛下连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你就这么回我大哥!”
徐妈伏在地上道了声诺。
皇后又道:“回去好好服侍公主,一个女孩子家,竟然现在还绣不出个图样来,不是等着让民间笑话皇家吗?回去告诉渭阳,别耍小聪明,她那两个宫女如今都是刺绣的好手,真当哀家看不出来!回去吧,好好伺候着,邺王送来了些关外上好的羊肉我叫你带着跟你回去,好好烹制了让渭阳吃。”
“诺!”徐妈退出门外。尚膳监的老孙早等在门外头,手里提着竹盒,见徐妈出来,打个招乎就跟着走了,不过他身后的那个宫女却没动。
姜瑜儿疲疲惫地摊在榻上,手拄着头,轻声道:“进来吧!”
那个宫女趋步而入,跪倒在地。
姜瑜儿闭着眼道:“你以前叫雪鹦是吧?不用回答,也不用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放心,不是你们那些人里出了问题,当然也不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我叫你来就是让你去传来话,齐王要对他动手了,就是这一句,传的快一些说不过他还能挣扎一下,要是晚了,对你们也没好处对不对,行了,你下去吧,以后也不要在宫里待。很多人都不想再见到你们。”
跪在地上的那名宫女正是诸葛蓉以前在宫里的亲信雪鹦,雪鹦颤声道:“娘娘——”
姜瑜儿挥手道:“下去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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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个样了,我过说过多少次了,我家大人真的不在。”
卢颢陪着笑脸,拿着银豆子塞到他手里,道:“劳烦小哥,崔大人何时回来?”
那人捏了捏银豆子,变脸笑道:“呦!您这是做什么,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嗐!”
卢颢笑道:“小哥整日在门前替崔大人看守,实在辛苦,一点儿小意思,请千万别推辞!”
那人笑道:“大人既如此说,小人就收下了。”左右看看,放你了声音道:“卢先生,实话跟您说,你的事崔大人也只是过过手,成不成,还得看上头不是,您啊就安心地回店里住着,一有风吹草动,小人就去通知您。”
卢颢拱手道:“小哥有所不知,在下那事是个急事,能不能让在下见见崔大人?”
那人为难道:“卢先生,不是小人为难您,我家大人这一阵子少在家里,迷上了书画院的乐大这,有事没事就往那儿去,一下了公事就去那儿,小人多嘴了,一转身,小人可不认这话!”
卢颢连忙拜谢,转身回客店,不想,走的太急没看路,正与条大汉撞上,抬眼见对方还不是一个人,呼呼啦啦五六个,从形貌上看过是关西汉子,腰上都挎着刀,与他相撞的正是这伙人的头,阔面大眼胡子稀疏。
卢颢随口道了歉要走,却被叫住,为守的那汉子拱手道:“先生留步。”
“何事?”
“借问,崔茂崔大人的府上怎么走?”
卢颢心道:崔茂什么时候与关人还有联系了。
随手一指前头,道:“往前走,就是,门上悬着匾的就是。”
“多谢!”
户颢想着自己的事,也没那个好心替人指点,便快步走了。
那汉子按着户颢的指点找到崔茂府门前,正遇上方才那个下人,汉子拱手道:“敢问,这里是崔茂崔大人的府上吗?”
下人点头道:“正是。”
汉子从怀里拿出名刺,在下头托上片金叶子一起递到那名一下人手上道:“在下秦王府长史李豹,求见崔大人,请小哥行个方便!”
下人接过名刺,上下微微掂了下,笑道:“这位大人,您来的不巧,我家崔大人还在禁省当值没回来。”
李豹道:“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下在有急事。请小哥通容。”
下人道:“我家大人就是下了值也不会直接回府,如今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大人要是有急事可去书画院去找,说不定能找到!”
李豹道了谢,带着人直奔书画院而去。
崔茂这两个像着了魔一样,下了值就跑到书画院里坐着,他想要什么?乐大家当然知道,可是现在乐大家比崔茂还急,柳花影一个人去了陆浑好些天,如今连个消息也没有,派去接头的人传回话来,柳花影自从进了都督府就没再出来,是生是死半点消息也没有,这叫乐大家拿什么回崔茂的话。
崔茂边喝着酒边道:“乐大家,算算日子,那位柳姑娘也该到了。”
乐大家哼了声,不想回答,也没法回答,更不能回答,眼前这位心里头的水深不见底,那怕说错半句都是不得了的事情。
乐大家冷冷地靠在凭几上,一手里拿着撑子,一手拿着针绣要来绣去。崔茂的目光始终没离开乐大家,这种情况已经很多看了。
阿姑匆匆走上来,白了眼崔茂,低声道:“有个叫李豹的说要见崔大人。”
崔茂放下酒杯站起来。
乐大家低着头刺绣,道:“崔大人,您这是把小女子的地方当门房了?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姐姐要是有消息,小女子一定给您送过去。这么常来也不是个事,你看看!”说着往窗外一指。对街的酒楼窗里有好些贵公子打扮的人正往这边张望,乐大家道:“您要是再这么待下去怕对你的声誉不好!”
崔茂笑道:“声誉不好总比命没了好,乐大家那封信我想你一定看过,什么内容你心里清楚。”
乐大家道:“崔大人似乎心有所持。”
崔茂道:“你一直想知道吧?”
乐大家放下撑子笑着点点头,仿佛两个人只谈了些风月上的事情。
崔茂靠近两步,阿姑警惕地把手放在腰间。崔茂看了阿姑一眼,笑道:“放心,本官还指望着你家小姐替我办事,怎么可能做对他不利的事?!”头朝乐大家靠了靠笑道:“本官偏就不告诉你!”说着猛向前一耸去亲乐大家的脸颊,就在将亲上末亲上的功夫却生生僵住,寒光一点正对着他的喉咙。阿姑手里的软鞭拉出一半。
乐大家笑道:“崔大人急什么?怎么又不亲了?”
崔茂定在原地,道:“开个玩笑,乐大家何必在意?!”
乐大家咯咯笑道:“是吗?奴婢可没这个感觉?”看着崔茂略显惊恐的表情,乐大家心里冷笑一声,暗道:士家的人果然都是样子货,怕死的要命!
崔茂道:“乐大家以为在下怕死吗?”
乐大家笑道:“你不怕吗?崔大人不是——”
乐大家这么话刚出口就见崔茂竟往针上去扎,急缩手时已经晚了,崔茂的脸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变青,朝廷大员死在书画院,就是后头有琅琊宫罩着也休想活着出东都城!说不定琅琊宫还会来个断尾求生,为保住秘密杀人灭口,无论乐大家还是阿姑都清楚,只要琅琊宫想杀的人,就没一个能逃的。
阿姑扔了手坦克的鞭一个跨步过来按住崔茂的主脉,乐大家掏出瓷瓶道出粒褐色药丸,掰开崔茂的嘴扔进去,再拿出银制小刀划开伤口,吹了些白色药沫进去,见到崔茂脸上的青色渐消,变成如同人大病初愈的那种腊黄色,乐大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阿姑扶着崔茂坐回去,拿了个凭几给他撑着,道:“没想到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崔茂牵着嘴角笑道:“人生如梦生亦何欢死亦何泣。当披上这身官服的那天起我就准备着这一天了,要是方才你不救我,我会感激你!”
乐大家道:“阿姑你先下去,告诉来人,说崔大人一会儿就下去。”
阿姑道了声诺转身下楼,崔茂却笑起来,笑得直咳嗽。
乐大家真不明白他倒地是个什么人,出身士家却像个街头的混混无赖。
“你笑什么!?”
崔茂笑道:“阿姑要是这么回话,外头的人还真以为咱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乐大家白了他一眼道:“我一个女子都不怕,你个男人怕个什么!”
崔茂道:“什么也不干就担了这个名声可不好,乐大家心里清楚,东都城里有多少子弟对乐大家垂涎。说难听点的话,你现在是个完身还能撑一撑,要是让人知道你破了身,嘿!那群狼可就要扑上来了!也不知道你身后的琅琊宫会不会替料理他们。”
乐大家每听他说一句,心就往下沉一节。
崔茂道:“以本官对琅琊宫的了解,他们对你这种已经是麻烦的人物,通常不会有什么好手段,无非是杀掉,乐大家,本官不怕死,因为心无挂碍,你现在舍得死吗?!”
乐大家已经被他说的手脚冰凉,崔茂在她的眼里已经不是个人,是一个魔鬼。她颤着声道:“你方才是故意的!”
崔茂长出口气,道:“十几天了,外头一定在传本官迷恋乐大家的事情,你说阿姑说出传个话,外头的人会传成什么样子?”
“你安排了人?”
崔茂靠在凭几上,仰着头,道:“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乐大家慌急道:“你可以不说——”
话出口,乐大家就觉着自己这话没意思,你说了别人也要信才对,崔茂越反驳,别人越会信,这种事从来就是越描越黑。
“你到底想怎么样?!”
声音从乐大家干哑的嗓子里飘出来。
崔茂直起腰道:“本官知道你是个好女子,可以向陛下请一道圣旨,以后让你做个正经的女人。”
“你是想让我为你们做事?”
崔茂道:“不,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陛下!”
乐大家咯咯笑起来,“一条齐王的狗竟然还忠于陛下!”
崔茂盯着着乐大家。
屋子里安静下来。
乐大家道:“那现在怎么办?”
崔茂道:“你可打我。”
“打你?”
“没错,打我,就说我对乐大家有非份的举动,本官也会配合你,不过——”
“不过什么?”
“立个字据吧!”
“什么字据?”
崔茂看着乐大家笑而不语。
乐大家银牙紧咬,缓缓道:“好,立字据。”说罢抽出块帛绢,取笔沾墨写道:“小女子乐玲儿今失身于崔茂,崔大人许以妾室,只碍是书画院名声所累,顾为权宜之计,待妥当之时入崔门为妇。”又在下头写上“乐玲儿”三个字,扔给崔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