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历史重演,秦王政就要拉拢公子宝鼎,拉拢老秦人,拉拢本土军功贵族。但可惜的是,本土军功贵族也有前车之鉴,武安君的死,白氏和司马氏的禁锢,至今还是他们心里永久的痛,他们的心至今还在流血,所以他们绝不会信任秦王政,绝不会再重蹈覆辙,所以他们现在就警告公子宝鼎,就要逼走公子宝鼎,这既是为了保护公子宝鼎,也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更是在未来的激烈斗争中把公子宝鼎撇开,因为公子宝鼎终究是宗室贵族,在最关键时刻,他会像当年的公子弘一样,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以保全大王和宗室贵族的利益。老秦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绝不允许同样的事发生。
楚系外戚的机会就在这里。公子宝鼎要为武安君翻案,老秦人也要为武安君翻案,楚系外戚假如全力支持,那么随着本土军功贵族的强势崛起,楚系外戚就能像当年一样重建楚系和老秦人之间的信任,由此就能携手合作,再像当年一样干一番大事业,维护和发展军功贵族与士卿外戚贵族的利益。
秦王政将如何应对?关东人将如何反击?
公子宝鼎是个关键人物。公子宝鼎到了南阳,会不会重演长安君兵变一幕?假如历史重演,其幕后推手又是谁?是秦王政和关东人,还是本土军功贵族?但今日形势不一样了,谁也无法阻止本土军功贵族的强势崛起,这时候兄弟阋墙,最终的结果就是爆发内战,大秦极有可能分裂,可能国亡族灭。
老太后用婴,用这位被打到地狱的可怜孩子,来告诫两位主宰大秦命运的兄弟,要齐心协力,要维护老嬴家的利益,要维护宗室贵族的利益,要维护大秦王国的利益。
宝鼎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狂笑,欣喜若狂的狂笑。
苍头吃惊地望着宝鼎,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狂喜,为什么如此狂笑。
宝鼎高兴,太高兴了,因为他在无意中竟然改变了历史,改变了历史前进的轨迹。
老秦人东山再起了,本土军功贵族卷土重来了,这和历史已经不一样了,历史正在改变,正在一点一滴地改变。自己千辛万苦努力了两年,本以为山重水复疑无路,谁知突然间,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自己竟然在无意间开启了改变历史的大门。
从已知的历史资料来看,帝国诞生后,封了一批侯,有军功贵族,也有士卿贵族,但这些侯都没有得到实际利益,没有封邑,因为帝国推行的是郡县制,拒绝了王绾和一些大臣所建议的封国和郡县并行制,伴随郡县制而来的就是进一步限制和削弱宗室贵族、军功贵族的权势和利益。
贵族们没有封国,也没有封邑,权势和利益受到最严重的打击。从另一个角度说,法家却最终实现了他们的理想,坚决杜绝了韩非所说的封邑将带来的“私富重于王室”的弊端,杜绝了权臣祸国的隐患,而士卿贵族则是这一制度的唯一受益者,他们的权势和利益由此得到了最大化。
这一制度显然超越了当时的社会实际。
宗室贵族因此而没落。胡亥一夜间就把自己的兄弟姊妹全杀了,因为他们都没有实力,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胡亥杀得好高兴,孰不知他因此失去了宗室贵族的支持,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当刘邦杀到咸阳城下的时候,秦王婴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栎阳和雍的宗室贵族虽然有心救国,但手无寸铁,婴即使去了也是等死。婴还可以去巴蜀,可以继续坚持,但婴没有去,因为帝国已经一无所有,士卿贵族们争先恐后的背叛大秦,从李斯、赵高到各地的郡县官长,全部在背叛,帝国视之为鼎柱的士卿贵族们全部变成了噬主的叛徒,他们创造了帝国,他们也灭亡了帝国。
军功贵族同样因此而没落。帝国诞生之初,王翦、王贲、羌瘣等老秦将军们全部被赶出了军队,北伐的是蒙恬,南征的是屠睢和赵陀,老秦将军们杳无踪迹。当蒙氏冯氏被灭门之后,又有谁来统率秦军?除了北军主帅王离外,没有人。章邯是少府卿,他临危受命,组织中尉军和骊山刑徒开始了守护帝国的艰难战争。大秦曾有中土最强悍的武将,郿城孟西白,夏阳司马氏,还有王龁、王陵、麃公……还有陇西的李家,他们的后代在哪?大秦的军队里为什么没有这些本土军功贵族后代的影子?
大秦的根基由宗室贵族,军功贵族和士卿贵族组成,这种三足鼎立的格局让大秦强大并统一了中土。如果帝国是一棵大树,宗室贵族就是深埋地底的树根,军功贵族和他们统率的军队就是树干,士卿贵族则是树枝和树叶,正是因为他们大树才显得枝繁叶茂,但冬天到了,树枝枯萎,树叶凋零,大树是不是就死了?不会,大树还有根,还有粗壮的树干,还能顽强的活下去,迎来灿烂的春天。
帝国的制度自有它的先进性,前瞻性,但明显脱离了时代,脱离了实际,而造成这一局面的出现则同样是因为这个制度,因为这个制度严重削弱了宗室贵族的实力,限制了军功贵族的发展,原因无他,因为这个制度是士卿贵族制定的,他们为了最大程度地攫取利益,在这个制度上挂上了“强国富民”的华丽外衣。
法家和士卿贵族赢了,但瞬即又输了,而且是永久性地输了,因为自此后,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不再公开声称国政的基本原则是“法治”,而是“仁政”,外儒内法,用儒家的“仁政”牢牢遮掩了“法治”的真面目。
自从有了“仁政”,宗室贵族、军功贵族和士卿贵族一直是历朝历代的统治阶层,他们共享权势和利益。当然,也有此消彼长的时候,而每到这个时候,王国的政治就会风暴不断,直到王国的崩溃,然后再重新来一次,再重新构建三足鼎立的局面,周而复始。
大秦帝国诞生之初,三大贵族势力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没有形成。在帝国短短十五年的历史中,有宗室贵族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影子吗?有本土军功贵族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影子吗?没有,无论是北伐,还是南征,我们所看到的统率除了蒙恬外,都是陌生人,而最后一任南征主帅任嚣、赵陀在帝国摇摇欲坠之际,屯五十万大军而不发,反而封关绝道,断绝了与中土的联系,为什么?
宝鼎思路大开,前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东西在脑海中如浮光掠影一般呼啸而至。
不管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反正自己无意中已经找到了一条改变历史轨迹的路,而这条路就是自己,武烈侯公子宝鼎,也就是宗室贵族,和老秦人,也就是本土军功贵族所要联合打造的一条路。
宗室贵族从自己开始,绝不能没落。本土军功贵族从王翦等一帮老将军开始,绝不能没落。宗室贵族和本土军功贵族要联手打击士卿贵族,控制朝政,控制国策。
不管秦王政和士卿贵族如何反击,这个基本原则绝对不变,即使演变为内战,也在所不惜,因为内战可以平息,而帝国的路一旦走错,就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帝国和帝国的宗室贵族、军功贵族都将随着咸阳的冲天大火而毁于一旦,但帝国的士卿贵族,那些无耻的叛徒,却因为叛国而得以苟延残喘,有些人甚至成了新王朝的士卿贵族,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他们该死,死有余辜。
从这条路出发,自己和秦王政,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兄弟齐心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在秦王政的眼里,宗室贵族和本土军功贵族的强大会危害到王国的安危,而在自己看来,偏偏是士卿贵族和他们给王国制定的国策危害到了王国的安危。
你秦王政要强国,要延续国祚,我也一样,我们目的相同,但想法大相径庭。道不相同不相为谋,此生穿越而来,与伟大的始皇帝做对手,即使死了,也值得。
宝鼎为此而大笑,狂笑。
他挥手告别苍头,在苍头疑惑不解的目光里扬长而去。他到侧室接出赵仪,一边出府,一边依旧喜笑颜开。
上了辒车,赵仪担心地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
“我找到了一条路,一条正确的路,一条光明大道。”宝鼎把赵仪抱进怀里,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一条可以给我们幸福终老的路。”
赵仪粉脸微红,嘴唇嚅动,迟疑问道,“好走吗?”
“我是烈日秋霜。”宝鼎大笑,“凡是我的敌人,必死于烈日秋霜。”
赵仪芳心颤栗,不敢再问。
“公子,回蓼园吗?”车外传来曝布的询问声。
“不,去驷车庶长府。”宝鼎大声说道,“我要去见公子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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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侯和夜郎公主联袂来访,公子豹和老妻大感意外,匆忙出迎。虽然他辈份高,但无奈爵位低,打了一辈子仗,好不容易才混到十七等驷车庶长爵,和一等封君武烈侯比起来,差了太多,当然要举家出迎。
公子豹一家对宝鼎非常热情,尤其公子宝鼎的老妻,更是拉着夜郎公主嘘寒问暖。不要看人家是蛮夷公主,但成婚后赵仪就是武烈侯夫人。夫人也是爵位,地位很高。
如此热情接待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公子宝鼎的爵位高,而是因为公子宝鼎太慷慨了。从塞外归来,公子宝鼎送给公子豹三车贵重礼品,价值三千金,如此大手笔,咸阳也就公子宝鼎一个。礼金多少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公子宝鼎心里有公子豹,把他当作长辈来对待,这才是让公子豹最感暖心的地方。
公子豹的老妻和几位儿媳拉着赵仪去了后堂。公子豹和几个儿孙则陪着宝鼎在正堂闲话。聊了几句家常,公子豹的儿孙随即退下,堂上就剩下公子豹和宝鼎。
宝鼎四处打量了一眼,张嘴就开始骂人,“伯父戎马一生,战功卓著,至今不过十七等爵,反观关东人,范睢、蔡泽、吕不韦,寸功未立,封侯封君,一个屁大的孩子借着我大军威胁赵国之刻,跑到邯郸卖卖嘴皮子讨回来几个小城,回来就是上卿,这还有没有天理?公道何在?”
宝鼎义愤填膺,一拳砸到案几上,厉声骂道,“这大秦国到底是我老嬴家的大秦国,还是关东那帮鸟贼的大秦国?”
公子豹抓着胡须,眯着眼睛,目露吃惊之色。这小子在哪受了气?怎么跑到我这里来卖疯?
“我和你不一样。”公子豹笑道,“你和你父亲也不一样。你之所以封君,而且一封就是一等封君爵,以南阳郡为封邑,完全是因为安国君一脉欠了你家太多。”
“是吗?”宝鼎冷笑,“那我问问伯父,我老嬴家的公子有几个封君的?我老秦人的将军们又有几个封侯封君的?你看看楚人,看看关东人,他们又有多少人封侯封君?我再问问伯父,在大秦国,我们宗室公子是不是没有军功?我老秦人的将军们流血流汗是不是不够多?”
公子豹意识到宝鼎的想法出了问题,不得不正色警告,“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些事实我们改变不了。”
“大秦是不是以法治国?我们有大秦律,为什么大秦律只对宗室、老秦人和大秦的子民有效,对关东人、楚人却无效?伯父戎马一生,至今才十七等爵,那蔡泽呢?吕不韦呢?熊启、熊炽,还有死去的熊宸呢?他们凭什么封侯封君?是因为军功太多还是因为其它不可告人的原因?”
公子豹冷哼,一股怒气再也控制不住,直冲头顶,破口大骂。他的怨气积累太多,此刻给公子宝鼎掀开了压在怒气上的盖子,再也忍不住了,从过去说到现在,说到种种不公平,最后也是一拳砸到案几上,“鸟,什么大秦律法,就是大王的律法,大王宠臣的律法。”
接着他一把抓住宝鼎脖子,把他的脑袋拉到自己眼前,厉声责斥道,“不要想这些事,更不要说这些话,因为这将给你带来杀身之祸。还记得长安君吗?他当年出事的时候,和你现在年纪相仿。他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不要重蹈覆辙。”
“我要救赎长安君的儿子。”宝鼎说道。
公子豹愣了一下,把手松开了,“你怎么知道长安君有儿子?”
“老太后。”
公子豹微微点头,然后连连摇头,“这么说,你要自请就国了?”
“咸阳都知道我要滚蛋。”宝鼎笑道,“我不走不行了。”
公子豹叹了口气,“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只是相似而已。”
“但结果一样。”
“绝对不会。”宝鼎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是武烈侯,不是长安君。”
公子豹再度叹气,“这么说,你已经想明白了。”
宝鼎点头。
“那就好好干。”公子豹大声说道,“这些年,宗室死了多少?老秦人死了多少?谁要杀我们?谁要谋我们的国?杀了他们,给我统统杀了他们。”
宝鼎伸出一只手,“伯父,我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是其它事,我要考虑考虑,但这件事,不用考虑。”公子豹一掌拍下,“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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