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鄍平静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
显然,这是一个与冉晴暖截然不同的女子。尽管衣着平实,布衣荆钗,但那份张扬外放咄咄逼人之气,望之可见。
而冉晴暖,仅仅是坐在那里,一身的清静淡雅即扑面而来。
“真正”的秀丽公主么?这个令人乏味的世界惟一可以期待的地方,便是它的无从预料,以为永远不必见也不会见的人,竟然还是遇上了。
“彼此彼此。”他道,“本王也很庆幸当初进王府的人不是你。”
灵枢两眸大瞪:“果然名不虚传呢东则王,即使是面对女人,没有风度的时候还是没有风度。”
东则王声线淡漠:“怎么?在自己没有风度地对待他人之后,还指望对方因为你是女人而必须忍耐么?”
灵枢不怒反笑,拍掌相应:“有理,有理,极是有理。因为自己是女人即使蛮不讲理也认为天下男人都该怜香惜玉的女人,和因为是男人自恃力量强大去欺负女人的男人没什么两样,都该给予鄙视。东则王和传说中一模一样,犀利得不是一点半点呢。”
“传说?”东则王阁下仍是一脸高冷,“本王居然还有‘传说’么?哪里来的传说?”
灵枢耸肩:“无论这个传说来自可处,你都不必有意无意地去看晴暖。如今的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南连王,不会说与你有关的半个字。”
“……”冉晴暖几乎喷茶:这两位的确是八字不合不宜相见的罢?这一个剑拔弩张算是怎么回事?
她才要说几句话加以缓颊,听得灵枢又道:“听说素问做了贵国国君的侧妃,个中谁对谁错,我这个局外人不做评论。但,因为她曾是我视若姐妹的身边人,需要提醒阁下一句:素问曾经救过阁下的性命,救命之恩大于天,历此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去谴责她,惟独阁下没有这个资格。不过,依着阁下以往的风评,恐怕很难有这一点觉悟罢?”
律鄍眯眸:“作为昔日的一国公主,今日的两国逃犯,自称局外人的灵神医也犀利得不留余地呢。”
“被本神医一语中的而恼羞成怒了么?”灵枢抬指慢理鬓发,好整以暇,“纵使如此,‘两国逃犯’这等罪名,本神医还是担当不起。不然阁下是准备亲自抓捕,还是禀报贵国国君,借此名目向大云国发难呢?届时,索性把晴暖这个弃阁下转选南连王的南连王妃也一并发落,借大云国皇帝的手将其家人羁押下狱如何?”
律鄍无言以对。如果事情牵扯到冉晴暖,无论是因为昔时的伤害,还是当下因为自己令得身怀有孕的她再一次颠簸流离,他都不可能全无顾忌……这个自诩“灵枢”的女子,当真是个狠角色。
“灵枢大夫。”冉晴暖无意激起任何人毫无必要的负疚与愧悔,“两个丫头去了恁久还没有把行李打整完毕,你代我去告诉她们,轻装来轻装走,那些不易带上的东西送给近邻就好。”
“是,王妃大人。”灵枢愉快从命,利落旋身,朝着后院行去。
冉晴暖抬眸,歉然道:“我这位朋友向来快人快语,有任何冒犯之处,请东则王见谅。”
“若你这位朋友不是这样的性情,昔日也做不出那等壮举。”律鄍淡淡道,“她有一点猜度得极为准确,此事牵扯到你,本王自会选择沉默。”
她欠首为礼:“多谢东则王。”
这便是初识时的“秀丽公主”,彬彬有礼,界线分明。即使才经历了那样一场动荡迁徙,仍平和如一湖静水,波澜不惊。这意味着现在的自己于她来说,又成了多年前的那个“陌生人”么?
“这一次能够彻底击溃六国联军,主要赖于皇嫂的奇兵突袭之计。”他突道。
她怔了怔:“哦?”
突如其来的,东则王这是在寻找可供谈资的话题么?
“皇嫂用兵如神,在大氏国众所周知。但是,她并非一个喜欢赶尽杀绝的嗜战之人,除非被真正激怒。”
她眉心一紧。
“这一次,皇嫂便是真的怒了,六国联军该庆幸她成为了一个母亲,换作几年前的‘灭哈托’,一定是全军覆没,悉数陪葬。”
因为话题的主人是遂宁,她专注聆听,也因为这份专注,很快便听出了几缕弦外之音,沉声道:“东则王何必强己所难地说恁多闲话?想说什么,直言无妨。”
“皇嫂派高行等人在原木山搜寻十几日,无果而还。”
她脸色一冷:“所以,东则王想说什么?”
“一味抱着空幻的希望不放,当破灭之际,绝望愈是难以承受,皇嫂已然经历……”
“多谢东则王提醒。”她扶腰离座,“本王妃的事,本王妃自有定夺,不劳阁下!”因为起立过猛,一股眩晕直冲额际,脚下虚晃,倚桌稳身。
我做了什么?律鄍如梦初醒,伸出手去。
“晴暖!”灵枢恰从后方冲来,先一步将她扶住,一手触其脉门,“心气浮动,脉相紊乱……发生了什么事?”一双美目利芒霍霍,倏然扫向惟一在场的男子,“你对她说了什么?”
律鄍唇线紧抿,未予应辞。此刻,他心中的愧意宛若江河泛滥:是什么样的鬼使神差,令自己在那刻丑陋至斯?
灵枢此刻也无暇追究:“晴暖,按我的话,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
冉晴暖靠在好友身上,吐出胸口那团沉霾之气,浅声道:“没事了,方才站得过急,一时有些气息不济。”
“真的?”灵枢将信将疑,“不是因为听了什么不顺耳不顺心的胡话?”
她摇首,不想多说。
灵枢蹙眉:“不管怎样,看来今日都无法启程了,我扶你到后面歇息罢。”
注视着那道从后方看去依然纤细如少女的孱弱背影,律鄍五指紧握,有一瞬间,真想拔剑杀死须臾前那个被魔鬼操纵的自己。平生第一次,如此自我厌弃:如果不经历那样的一刻,怎知自己还有一个如此卑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