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在这里。”
万安城西郊,城隍庙前,无茵河畔。王烈在此找到了正抱膝独坐于初夏灼热阳光下的妻子。
灵枢置若罔闻。
“你想在这里清静思考,也要找个阴凉地方罢?”王烈伸出猿臂,就着妻子那个蜷曲的姿势整人抱起,挪到了几丈外的柳荫之下,然后自己也挨着坐下,“晴暖急着找你。我听遂岸说了原委后,料到你一定是来了这边。”
灵枢瞥其一眼:“你怎么就料到我一定来了这边?”
王烈不胜得意:“之前你偷偷出宫游玩,我奉命寻找,哪一次不是在这里把你捉回宫去?”
她冷哼:“本大夫那是故意被你找到。”
“我知道。”
“你知道?”她半信半疑,“你那个时候不是榆木疙瘩一块,还有那等智慧?”
王烈老大不喜:“原来那时的为夫在娘子眼里如此不济。”
她嗤笑:“不止不济,还不解风情,曾经把本大夫为你绣的一条汗巾给你的兄弟包扎伤口。”
王烈讪讪陪笑:“过去的事,娘子就不要记得这么清楚了罢?”
“我当然要记得清清楚楚,不然如何和你秋后算账?”她嗔瞟一眼,抬指从拂过眼前的柳枝上摘下两片柳叶拢于唇前,一曲放牛小调悠扬而起。
王烈也随手摘来两片,欲一应一和,谁知天生不擅此道,吹得呕呀嘲哳难为听,当即被妻子施以鄙视眼神。
“嘿嘿嘿。”他傻笑三声,“那会儿我就在奇怪了,娘子明明是个公主,为什么总是喜欢吹一些乡村小调?还吹得那般好听?”
灵枢将手中柳叶送于流水,道:“因为从那个时候,我就从来没有想过永远做一个公主。有人说,帝王家的人在国泰民安的时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万民供奉起来的荣华富贵,国破家亡的时候便后悔投生在帝王之家,但是,我却是从第一眼见到宫墙之外的景致时,便后悔生在帝王之家了。我的身体里寄宿着一个庶民的灵魂,渴望着墙外自食其力却精彩纷呈的世界。”
“我们成婚多年,这话竟是第一次听你说。”王烈煞觉新鲜,“照这么说,你和为夫远走高飞到底是为了和为夫长相厮守,还是满足你自小到大的愿望?”
她耸肩:“兼而有之。”
王烈掩面:“啊呜,为夫还以为你对为夫爱得死去活来,原来只是因为为夫在恰当的时机恰好出现在你眼前么?”
“你……”灵枢颦眉,将这个男子上下扫上一眼,“是被什么怪东西附体了么?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异腔怪调?”
“诶?”王烈大为不解,“南连王都是拿这些招数哄他的妻子开心,为夫特地请教了一番,对娘子你无效?”
她呆了片刻,丕地失笑:“你赶来这里,就是为了哄我开心?”
他点头。
“为什么?”
他闷声:“当然是因为娘子现在不开心。”
“是啊,我不开心。”她歪身,靠在丈夫那一方宽厚肩头,“因为不想当公主,所以总是偷偷跑向宫外,有许多次都是三哥带着我在万安城游玩,那时的三哥,绝对是个好哥哥。为保护我而与太子大哥对上时,也一定不是虚情假意,我……”
“他是个好哥哥,却未必是个好皇帝。”王烈道。
灵枢泪珠滚落:“但是,他是大云儿郎,怎么会鬼迷心窍到引用外域之兵攻打自己国家的子弟儿郎?”
“这些话,你何不亲自问他?”王烈再摘两片柳叶在指间,“岂不是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
她抿唇:“我怕自己已经不想见他。”
“不想见就不见。”他道。
她眸光眯起:“你确定你是来劝本大夫高兴的么?”
他放声大笑,也将两片柳叶抛于流水之上,道:“娘子是为夫见过的女子中最为洒脱自如的,任何时候都是依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活,连那些以快意恩仇为名的江湖侠女也比你不上,何必在这个时候钻牛角尖?”
嗯,听着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灵枢摸颌沉吟完毕,问:“这话是晴暖教你的罢?”
“……”王大侠窒了半晌,报以嘿嘿傻笑。
她默了良久,喃喃道:“晴暖若是我,当年一定不会选择用以硬碰硬的愚蠢方式与太子大哥斗法,也一定想得出完美的解决之道,更一定不会以嫡公主之身远嫁异国。无论说多少次,晴暖都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公主,也比我更像个公主。”
王烈摸了摸后脑,甚是烦恼:“可是,你如果不是公主,我们如何认识彼此?怎么结成夫妻?”